翁与小莹番外篇
翁与小莹番外篇
巷子口的梧桐树叶子又黄了，风一吹，打着旋儿往下落。翁搬了把老藤椅，坐在自家杂货店的门口，眯着眼看。小莹呢，就挨着他脚边的小马扎坐着，手里攥着半块桂花糕，心思却全不在糕点上，一双亮晶晶的眼睛，直往对街新开的奶茶店瞟。
“想去？”翁没转头，声音慢悠悠的，像泡开了的陈年茶叶。
小莹吓了一跳，手里的糕差点掉了。“爷爷，您怎么知道？”她有点不好意思，舔了舔嘴角的糖渍，“就……就看那边好热闹。”
翁笑了笑，脸上的皱纹舒展开。“你那点心思，全写脸上了。”他顿了顿，像是想起了什么，“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，可没这些花花绿绿的玩意儿。攒上两个月的零花钱，就为了去镇上的茶馆，听一段说书。那滋味，可比什么奶茶都让人惦记。”
“说书？讲什么呀？”小莹来了兴趣，身子往前探了探。
“讲《隋唐》，讲《水浒》，英雄好汉，忠肝义胆。”翁的眼神飘向远处，仿佛穿过时光，看到了那个热气腾腾的茶馆。“那时候听故事，得用‘心’。说书先生醒木一拍，全场静得能听见针掉地上。你的心思得跟着他的调子走，想象程咬金的叁板斧，想象林冲风雪山神庙。那故事啊，是在你自个儿心里头‘长’出来的。”
小莹听着，似懂非懂。她习惯了手指一点，就有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涌到眼前。那种需要自己费力去“长”出一个世界的感觉，有点陌生，又有点神奇。
“现在不一样喽，”翁轻轻叹了口气，收回目光，落在小莹脸上，“东西来得太快，太容易。手指划拉两下，一个下午就没了。信息是海了去了，可真正能沉到心底，变成你自己骨血的东西，好像反倒少了。”他特别把“信息”两个字，说得又缓又重。
小莹没说话，低头看着手里的桂花糕。糕是爷爷清早蒸的，甜香扎实，每一口都有米粒和桂花的实在感。对街飘来的，是那种轻盈又霸道的甜腻香气，一阵一阵的，勾着人的鼻子。
“我也不是说新的就不好。”翁又开口了，语气温和下来，“时代总得往前走。我是觉着，甭管外头的东西来得多么方便，咱们心里头，得给自己留一块‘自留地’。就像种菜，不能光去超市买，也得有那么两畦地，自己翻土、下种、浇水，看着它一点点冒芽、抽叶。这过程急不得，但结出的果子，味道不一样。”
他说的“自留地”，小莹好像有点明白了。那大概就是爷爷记在旧本子上的药材偏方，是他慢悠悠泡出的一壶酽茶，是他此刻不紧不慢讲着的、属于他那个年代的故事。
风又起了，几片梧桐叶落在小莹的头发上。翁伸手，轻轻帮她拿掉。“还想去喝奶茶不？爷爷给你钱。”
小莹却摇了摇头，把手里的半块桂花糕小心吃完。“等会儿再去。爷爷，您刚才说林冲……他后来到底怎么着了？那雪，下得很大吗？”
翁愣了一下，随即，眼角的皱纹更深了，那是从心底漾开的笑意。他清了清嗓子，把藤椅往小莹这边挪了挪一点。
“话说那林教头，揣了尖刀，带了酒葫芦，径直往那山神庙去。这天色，是越来越暗沉了……”
老人的声音苍凉而平缓地响起，巷口的喧嚣似乎渐渐褪去。小莹托着腮，眼睛一眨不眨。这一次，她不再需要闪动的屏幕。那场漫天的风雪，正随着爷爷的讲述，在她清澈的眼眸里，纷纷扬扬地落下。她用自己的“心”，看见了那个孤寂的英雄，和一片白茫茫的干净世界。这或许，就是爷爷说的，在心里头慢慢“长”出来的东西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