神马天堂电影院
神马天堂电影院
我们镇子东头,原来有座电影院,名字起得挺唬人,叫“天堂电影院”。我们这帮半大小子私下里都管它叫“神马天堂”,意思嘛,一半是觉得这名字夸张得有点好笑,另一半,嘿,是因为里头放的片子,对我们来说,真跟天马行空的宝贝似的。
那会儿是九十年代末,电影院已经有点旧了。红色墙皮斑斑驳驳,海报栏的玻璃碎了一角也没人修。可每个周末傍晚,它就像个睡醒的巨人,从破旧的门洞里透出光来,还有那种老式胶片机转动时特有的“哒哒”声,混着放映光束里飞舞的尘埃,一股脑涌到街上。
卖票的老孙头是个退伍兵,严肃得很,脸总是板着,像谁欠他钱似的。但他检票时有个习惯,对小孩儿会眯眼瞅一下,手指在票上轻轻一掐,算是放行了。我们那时零花钱少,常常两叁个人凑钱买一张票,剩下的人就琢磨着怎么“混”进去。厕所边上有扇常年不锁的偏窗,是我们通往“天堂”的秘密通道。爬进去是堆放旧胶片的杂物间,那股子醋酸纤维的味道,混着灰尘,现在想起来,倒成了记忆里独特的“电影味儿”。
电影院里头,座椅是翻板式的,弹簧早就疲了,坐下去“嘎吱”一声,有些干脆塌下去一个小坑。可没人计较这些。灯光一暗,那道雪白的光柱从脑袋后面打过来,所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就都停了。银幕上的人开始说话、走动、哭或者笑,我们的魂儿也就跟着跑了进去。看《少林寺》,散场后我们在回家的土路上比划一路;看《妈妈再爱我一次》,整个厅里抽鼻子的声音此起彼伏,黑暗中谁也不笑话谁。
那个地方,真是个奇妙的造梦空间。它用最简陋的方式,把外面的世界,把江湖、历史、未来,甚至我们压根想象不出的生活,都拉到这个灰扑扑的小镇里。我们通过那块微微泛黄、偶尔还有划痕的银幕,第一次看到了大海的辽阔,听到了火车的轰鸣,懵懵懂懂地明白了什么叫爱情,什么叫离别。很多人生道理,课本上教不会的,倒是在那一明一暗的光影里,悄悄种进了心里。
后来,痴颁顿、顿痴顿普及了,家家户户有了大彩电。再后来,网络来了,手机都能看电影了。去“天堂”的人越来越少,像退潮一样。终于在一个毫无征兆的夏天,它关门了。起初只是大门上了锁,再后来,“天堂电影院”那几个大字被铲掉,换成了连锁超市的招牌。那个杂物间的偏窗,也被砖头严严实实地砌上了。
如今,我在现代化的影城里,坐在柔软的沙发椅上,看着4碍清晰度的巨幕,音响震得胸口发麻。可有时候,我会突然走神,想起那“嘎吱”作响的翻板椅,想起老孙头掐票的手势,想起胶片转动时稳定而温柔的“哒哒”声。那种粗糙的、带着人情温度、甚至有点狼狈的观影体验,那种整个心灵被集体攫取又释放的仪式感,好像再也找不回来了。
“神马天堂”,它或许配不上“天堂”二字,但它确确实实,为我们这一代人,搭建了一座通往广阔天地的桥梁。它不只是个放电影的地方,更像是一个时代的驿站,安放着我们最初的好奇、悸动和最朴素的梦想。桥还在心里,只是当初那个爬窗进去看电影的少年,已经走了很远的路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