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么与媳妇5
公么与媳妇5
老张头蹲在自家院门口的石墩子上，手里的旱烟袋吧嗒吧嗒响。他眯着眼，看着巷子口拐进来的那辆小轿车，心里头那点疙瘩，又悄悄冒了头。车里下来的，是他儿子和媳妇，小两口有说有笑，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。儿媳妇穿得时髦，笑声像铃铛似的脆，可老张头总觉得，那笑声跟他这老院子，隔着一层啥。
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五回了吧？儿子媳妇周末回来，照例是带东西，照例是吃顿饭，照例是说些不咸不淡的话。饭桌上，儿子刷手机，媳妇讲着公司里的新鲜词儿，什么“赋能”、“复盘”，老张头听不懂，只能“嗯嗯”应着，低头扒饭。他有时候想插句嘴，说说东头李老汉家孙子满月，或者西边田里的庄稼，话到嘴边，又觉得没意思，咽回去了。
媳妇是个好媳妇，这点老张头认。城里工作体面，对儿子也好，每次回来都给他买烟买酒。可就是……太客气了。客气得像隔着层玻璃，看得见，摸不着温度。他记得自己那会儿，老伴刚嫁过来，没几天就敢跟他爹妈顶嘴，为了点鸡毛蒜皮也能吵得热火朝天。吵完了，气消了，一家人还是一张桌上吃饭，一个锅里搅勺，那才叫过日子。现在呢？和和气气，安安稳稳，可这心里头，怎么就这么空落落的呢？
“爸，您尝尝这个，晓薇特意给您买的，说是对关节好。”儿子递过来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。儿媳妇在一旁笑着点头。老张头接过来，沉甸甸的，印着外国字。他连声道谢，心里却想着，还不如上次她顺手给他捏捏肩膀实在。那回他扛完粮食，腰有点酸，儿媳妇看见了，没说什么，就过来给他捶了几下。就那么几下，老张头记了好久。
那天下午，出了点小事。老张头侍弄了好几年的那盆君子兰，不知怎么，被邻居家窜过来的猫碰了一下，摔在地上，花盆碎了，根茎也伤着了。老张头心疼得直抽气，蹲在那儿，半天没起来。那盆花，是他老伴生前最喜欢的。
儿子闻声过来，看了一眼，说：“爸，别难受，明天我再给您买盆更好的，买那种名贵的。”这话没错，是安慰，可听着就是不得劲。这时候，儿媳妇也过来了。她没说话，也蹲下来，看了看那狼藉的花和土，又看了看老张头攥着的老叶子。
“爸，”她轻轻叫了一声，“咱……试试能不能救活它？”她转身去屋里，找了个旧瓦盆，又去后院挖了些松软的土。老张头愣了一下，赶紧起来帮忙。两人就那么蹲在院子里，小心翼翼地把受伤的君子兰挪到新盆里，培上土。儿媳妇的手指白皙，沾了泥，她也不在意。
“得把伤了的根须剪掉一点，不然会烂。”她一边弄，一边小声说，像在跟自己商量。老张头递过剪子，看着她笨拙却认真的动作。阳光斜斜地照下来，院子里静悄悄的，只有泥土和叶子窸窣的声音。
“你……还懂这个？”老张头忍不住问。
“我爷爷以前也爱养花，”儿媳妇没抬头，“我小时候，常帮他弄，弄得满手泥，还挨骂。”说完，她笑了笑，那笑里有点不一样的东西，不是客气的笑，像是想起了什么实在的、热乎的往事。
就这一瞬间，老张头心里那层玻璃，好像“咔哒”响了一声。他忽然明白了，他盼的哪是那些贵重的礼物，哪是那些客气话。他盼的，或许就是这样一时半刻的“一起”。一起沾点泥土，一起为点小事忙活，一起在安静的午后，说点跟“赋能”没关系的话。这种共同经历的小事，才是把两代人真正系在一起的纽带。
花重新栽好了。能不能活，还不知道。但老张头觉得，心里那盆空了许久的地方，好像被新填进了一点湿润的、实实在在的泥土。晚上吃饭，气氛好像松快了些。儿媳妇说起她爷爷以前养花闹的笑话，老张头也难得地接了几句腔，说了说这君子兰的来历。
儿子有点惊讶地看着他俩，似乎不明白，一盆破花怎么有这么大魔力。老张头和媳妇对视了一眼，没解释。有些东西，就像那花根下的泥土，看不见，但缺了它，花就活不了。这人和人之间，尤其是公公和媳妇之间，大概也是这个理儿。总得有点共同的、带着烟火气儿的事，把这日子，真正接到一块儿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