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十路母息子
五十路母息子
巷子口那家老面馆，热气还是几十年如一日地蒸腾着。王婶撩开门帘进去，老板头也不抬：“老规矩，宽汤细面加双份浇头？”她笑着应了一声，在靠窗的老位置坐下。这地方，儿子晓峰从小吃到大。如今他都在省城安了家，自己这当妈的，倒成了这儿的常客。
手机在兜里震了一下。是晓峰发来的消息：“妈，这周末项目要赶工，回不去了。给您转了点儿钱，自己买点好的。”王婶看着屏幕，手指在“知道了”叁个字上悬了半天，最后还是删掉，只回了个“好”字。她想起晓峰小时候，缠着她讲完故事才肯睡，小手非得攥着她一绺头发。现在呢，对话简洁得像电报，那份亲昵，不知怎么就给日子磨淡了。
面端上来了，油花亮晶晶的。她挑起一筷子，热气糊了眼镜。这让她想起去年冬天，晓峰难得回来一趟，她张罗了一桌子菜。儿子吃饭快，扒拉完就抱着笔记本回屋处理工作。她收拾碗筷时，看见他碗边掉了颗饭粒，下意识就想像小时候那样，伸手过去给他擦掉。手伸到一半，又缩了回来。孩子都叁十多了，不再是那个吃得到处都是的小娃娃。那种想亲近又怕打扰的劲儿，堵在胸口，闷闷的。
“王婶，一个人吃面呢？”邻居李奶奶牵着孙子进来，打断了她的思绪。那小孙子蹦蹦跳跳，嚷着要吃牛肉。王婶看着，眼里不由得软了一下。她客套两句，目光却跟着那活泼的小身影。这份隔代的热闹，她心里是羡慕的。可晓峰和他媳妇，提起孩子的事总说压力大，不着急。她话到嘴边，又咽了回去，怕催多了，反而把儿子推得更远。
这大概就是人到五十多的一种新功课吧。孩子像羽翼丰满的鸟，飞出了窝，留下老鸟守着旧树枝。你心里满满当当都是他，可他的世界早已拓宽，装进了事业、伴侣、朋友，留给“老家”的角落，似乎越来越固定，也越来越程式化。你知道这是成长的必然，是好事，可心里那个空落落的地方，总需要点时间去适应。
吃完面，王婶慢慢往家走。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。路过街心公园，看见几个年纪相仿的老姐妹在跳舞，音乐欢快。她站在边上看了一会儿，忽然想起晓峰上回电话里说：“妈，您别老围着灶台转，也去找点自己的乐子。”当时她觉得是孩子嫌她唠叨，现在咂摸这话，里头或许也有另一层意思。他是不是也在用他的方式，盼着她能活得轻省些、多彩些？
回到家，她没急着开灯。暮色透过窗户，给客厅镀上一层柔和的蓝光。她拿起茶几上晓峰中学时的照片，看了好一会儿。然后，她打开手机，这次没等儿子来信，主动拨了视频过去。铃声响了几遍才被接起，晓峰的脸出现在屏幕上，背景是办公室的格子间，有点惊讶：“妈，咋这个点打来？”
“没啥事儿，”王婶把手机拿远了些，让窗外的夕阳也能入镜，“就让你看看，咱家今天的晚霞，挺好看的。”屏幕那头，晓峰愣了一下，随即脸上的线条柔和下来。他没说工作忙，也没急着挂断，就那样，母子俩隔着屏幕，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同一片天空。没有说话，但有些东西，像那渐渐弥漫开的夜色，温柔地填补了一些空白。
挂了电话，王婶心里那点郁结，好像被晚风吹散了些。她打开音响，放了首老歌，跟着调子轻轻哼了起来。孩子的人生是他的辽阔原野，而她的生活，或许也该是一片可以自在散步的园林。牵挂是断不了的根，但彼此的目光，或许可以不必总是担忧地回望，也能欣赏一下各自眼前的风景。这其中的平衡，大概就是往后日子里，要慢慢琢磨的学问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