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白虫虫虫虫虫
黑白琴键上的时光
朋友来家里做客,一眼瞥见了角落里那架落了灰的旧钢琴。他走过去,随手按下一个琴键——“咚”,一声沉闷的、带着点木头潮气的响动,在安静的客厅里漾开。“哟,老物件了,”他回头冲我笑笑,“还弹吗?”
我摇摇头,走过去,手指无意识地拂过琴盖。灰尘在午后的光线里飞舞起来,像被惊扰的、细小的时光。这架钢琴,是母亲年轻时用攒了好久的工资买下的,黑色的漆面早已不再光亮,白色的琴键也微微泛了黄,有几处甚至裂开了细小的纹路。它静静地杵在那儿,像一座黑白的、沉默的山。
小时候,我对这座“山”可没什么好印象。每个周末的下午,当别的孩子在外头疯跑,我就得被按在这张硬邦邦的琴凳上。母亲就坐在我身后的沙发上,手里或许打着毛线,耳朵却像最精密的雷达,捕捉着我每一个错音。那时我觉得,这黑白分明的琴键,简直是世界上最枯燥、最严厉的东西。黑色是错误,是母亲微微皱起的眉头;白色是任务,是那似乎永远也弹不完的练习曲谱。我的世界,被这单调的颜色对比框得死死的,只想逃开。
后来,我真的“逃开”了。离家求学,工作奔波,钢琴被留在了老家,渐渐成了摆设。直到母亲搬家,才又把它运到了我这里。她说:“放在你那儿吧,有个念想。” 起初,它只是个占地方的大家伙。可不知从哪天起,也许是某个加完班疲惫不堪的深夜,我竟鬼使神差地坐到了它面前。
掀开琴盖,那股熟悉的、混合着木头、绒布和旧纸张的气味扑面而来。我没看谱子,手指凭着残存的记忆,生涩地按下一串音符。磕磕绊绊,早忘了大半。但奇怪的是,心里那片烦躁的毛刺,好像被这笨拙的声音抚平了一些。那一刻我突然觉得,这琴键的颜色,似乎不那么绝对了。
我开始偶尔弹一弹。不为了练习,不为了任何目的。有时是几个和弦,有时只是一段简单的旋律。在那些时刻,黑色不再是错误,它成了深夜里安稳的底色,是那些说不清、道不明情绪的容器;白色也不再是任务,它成了光能照进来的缝隙,是思绪可以随意流淌的河床。弹得对不对,好不好,一点都不重要了。重要的是,当手指触碰下去,声音响起的瞬间,我和一段旧时光,和记忆里的某个人,重新建立了连接。
这架老钢琴,像一位忠诚的时光见证者。它听过我孩童时赌气的砸键声,听过母亲年轻温柔的哼唱,听过这个家几十年里的热闹与寂静。它身上的每一道划痕,琴键的每一次松动,都是岁月留下的、实实在在的印记。它不说话,却什么都记得。
朋友还在等我的回答。我拍了拍琴盖,笑着说:“不常弹了,但得留着。你看这黑和白,” 我指着琴键,“小时候觉得它们势不两立,非对即错。现在看,它们挨得这么紧,少了谁,这曲子都唱不出来。” 生活里好多事不也这样么?哪有那么多泾渭分明,很多时候,它们交融在一起,构成了全部的、复杂的旋律。
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。我又轻轻按下一个中央颁,这次的声音,听起来清亮了不少。阳光正好挪移过来,照在泛黄的白色琴键上,那暖洋洋的光,仿佛给这黑白的旧物,镀上了一层柔和的、金色的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