美少年和老肥丑濒箩
美少年和老肥丑
巷子口新开了家小面馆,掌勺的是个胖大叔,大伙儿背地里叫他“老肥”。他确实胖,围着油腻腻的白围裙,脸盘像发过了头的面团,眼睛被肉挤成两条缝。他话不多,揉面、扯面、浇臊子,动作倒是利索得很。面馆斜对面,是市里的艺校,每天下午,总有个少年从那气派的玻璃门里走出来。
那孩子是真好看。十七八岁的年纪,身条像春日抽条的新柳,走起路来带着风。皮肤白净,眉眼清亮得跟山泉水洗过似的。他常来老肥这儿吃面,总是点最便宜的素面,安安静静坐在最靠里的角落。老肥呢,见了他,也不多话,只是那碗素面底下,总会悄悄多卧一个金黄的煎蛋。
日子久了,街坊们就品出点味儿来。有人说,老肥这是癞蛤蟆看天鹅——白费心思。也有人说,那孩子清高着呢,哪会真瞧得上一个煮面的。风言风语像夏天恼人的苍蝇,嗡嗡地绕着小店转。可店里的两个人,一个默默煮,一个静静吃,仿佛自成一个小世界,把那些杂音都隔在了油乎乎的玻璃窗外。
有一天,雨下得突然。少年没带伞,冲进店里时,头发和衬衫都湿透了,贴在身上,显得有些狼狈。老肥从后厨探出头,看了看,转身拿了条干爽的旧毛巾递过去。“擦擦,别着凉。”声音瓮瓮的,像从一口深井里传出来。少年接过,低声道了谢。那天,面吃完,少年没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。他犹豫了一下,看着在灶台前忙碌的、那座山一样的背影,忽然开口:“叔,您…一直一个人?”
老肥颠勺的手顿了顿,锅里升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脸。“嗯,一个人,清静。”过了半晌,他又像是自言自语,“年轻时也胡闹过,觉得模样好就啥都好。后来…后来才明白,皮囊这东西,最靠不住。”他说得很慢,字句像沉在水底的石头,一个个捞起来。少年听着,用筷子无意识地拨弄着碗里剩下的几根面条。
“你看我这双手,”老肥关了火,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,摊开来。那手又厚又大,指节粗壮,布满烫伤和陈年刀口的痕迹,指甲缝里还嵌着洗不净的面粉。“丑吧?可就是这双手,能揉出筋道的面,能撑起这家店,能让我这老肥丑,活得踏实。”他笑了笑,那笑容扯动满脸横肉,却莫名有种温和的力量。
少年抬起头,第一次认真地、长久地注视着老肥。他看到的,不再仅仅是臃肿的身形和油腻的围裙。他看到灶台上常年不灭的温暖炉火,看到角落里被擦得锃亮却掉了漆的旧桌子,看到那双丑陋却无比安稳的手。艺校里从来不缺好看的脸,光影、线条、比例,他每天学的就是这些。可那些精致完美的“皮囊”背后,常常是空的,轻飘飘的,像没有根的花。
雨渐渐小了,檐角滴着水。少年站起身,把毛巾整整齐齐迭好放在凳子上。“叔,明天的面,我想学着自己扯,行吗?”老肥似乎没料到,愣了一下,那双小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了闪,然后他点点头,“早点来,和面费工夫。”
后来,少年还是常来。有时吃面,有时真的在后厨,笨手笨脚地跟着揉面。面粉沾在他好看的脸上、头发上,他却浑不在意。巷子里的闲话渐渐变了风向,有人说老肥运气好,有人说这孩子心善。但究竟是怎么回事,谁也说不清。只有那小小的面馆里,蒸汽氤氲,麦香弥漫。美与丑,老与少,在那方寸的烟火之间,似乎被那碗热腾腾的面的温度,慢慢调和了。皮囊之下的东西,像面汤的底味,要慢慢熬,才能品得真切。
再后来,艺校汇报演出,少年跳了一支独舞,据说跳得极好,满堂喝彩。谢幕时,有人看见最角落的阴影里,一个胖胖的身影,鼓完掌,用手背飞快地抹了一下眼睛,然后转过身,像来时一样,悄没声儿地挤出了人群,消失在通往巷子口的夜色里。那碗面,那份踏实,或许成了少年走向更大舞台时,心底一块沉甸甸的、温暖的压舱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