难忘和工厂女工那点事
难忘和工厂女工那点事
那会儿我刚毕业,被分到厂里的技术科,成天和图纸、机器打交道。车间里机油味混着金属屑的味道,轰隆隆的机器声能把人耳朵磨出茧子。说实在的,刚开始真有点不适应,觉得这地方和我的想象差了十万八千里。
认识小赵,是在一个加班的晚上。我那台宝贝机器出了点怪毛病,自己捣鼓半天没整明白,只好硬着头皮去流水线上找老师傅。就是在那条长长的组装线尽头,我看到了她。她没穿常见的工装外套,只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短袖工服,袖子挽到胳膊肘,正低头拧着一颗螺丝。那动作快得很,却又稳当,手指翻飞几下,“咔哒”一声,严丝合缝。我站那儿看了好几秒,她才抬起头,用眼神问我啥事。
后来熟了些,知道她叫赵春梅,家在邻省农村,十八岁就出来进了这厂,流水线上一干就是七年。她话不多,但说起她操作的工序,眼睛里就有光。她说她闭着眼睛都能摸出零件上最细微的毛刺,听声音就知道传送带哪个轴承该上油了。这份手艺,是她用成千上万次重复换来的。有一回我跟她抱怨图纸改来改去烦死人,她停了手里的活,擦了把汗,笑着说:“你们笔头子画一道,我们手上就得走十里地呢。”这话说得我一愣,脸上有点烧。
真正让我打心底佩服的,是另一件事。厂里引进一台新设备,德文的说明书,大家瞅着都头疼。技术科的人抱着字典吭哧吭哧翻译,进度慢。没想到过了几天,小赵拿着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来找我,上面是她对照机器,一点一点记下的操作要点、注意事项,还画了些简易的图示。字不算好看,但一笔一划,清清楚楚。她有点不好意思,说有些地方靠猜,怕不对,让我帮着看看。我翻着那几页纸,心里头那个震动啊。那不只是几页笔记,那是她把整个机器都“吃”进肚子里,又消化了吐出来的心血。
从那以后,我有空就爱往车间跑,美其名曰“维护设备”,其实是想多看看她们是怎么干活的。我发现,这些女工身上有种特别扎实的东西。她们的手或许粗糙,但做出的活计精细;她们说话直来直去,但答应的事绝不会掉链子。她们的世界不大,就是眼前这条线,这几个工位,但她们把脚下这方寸之地,踩得比谁都坚实。
后来我离开了那家工厂,去过所谓更光鲜的地方。可无论走到哪儿,鼻子里好像还能隐约闻到那股淡淡的机油味,耳朵里响起有节奏的机器轰鸣。我常常想起小赵,想起她拧螺丝时专注的侧脸,想起她那句“手上走十里地”。她们就像那些最基础的零件,不起眼,却撑起了整个运转的体系。那段日子,那些人和事,就像一枚坚硬的齿轮,稳稳地卡在了我记忆的转轴上,一想起来,就能感到那股子沉甸甸、热乎乎的劲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