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么的媳妇9
公么的媳妇9
村里人都说,公么这辈子最得意的事,不是年轻时走南闯北挣下多少家当,而是娶了第九个媳妇。这话传到公么耳朵里,他总蹲在老槐树底下,眯着眼抽口旱烟,不吭声,脸上的褶子里却藏着一丝极淡的笑意。是啊,前面八个媳妇的故事,像村口那条河,早就流远了,只剩下些泛黄的闲话。可这第九个,不一样。
她叫阿禾,是公么六十岁那年从山外带回来的。刚来时,瘦得像根芦苇,见了人就往公么身后躲。村里那些婆娘们撇撇嘴:“瞧着吧,没两年准得跑。图啥呢?图他岁数大,图他不洗澡?”公么家那叁间旧瓦房,确实寒酸。可奇怪的是,阿禾不仅没跑,反倒像颗种子,在这块老地上扎了根,发了芽。
日子是过出来的。阿禾话不多,手却巧。她把公么那乱糟糟的院子收拾得利利索索,角角落落种上应季的菜,篱笆边还移来几丛野菊。公么那件穿了十几年的灰褂子,她补得平平整整,针脚细密得让人看不出原来的破口。最绝的是她的手艺,普通的红薯她能蒸得甜软适中,一碗清汤挂面也能调出让人舒坦的滋味。公么的胃口,眼见着就好了起来。
有人说,这是“家庭经营”的能耐。阿禾不懂这文绉绉的词,她只知道,家就得有个家的样子。冷了热了,饥了饱了,你得放在心上。公么年轻时脾气暴,跟儿子闹得老死不相往来。阿禾来了后,逢年过节,不声不响地备上两份礼,一份让公么给儿子捎去,一份托人带给镇上的孙女。头两年没回音,第叁年,儿子托人带回一盒糕点。公么拿着盒子,手有点颤,转身进了屋,半天没出来。
阿禾的“家庭经营”,不光是收拾屋子、调和关系。她让这个暮气沉沉的家,有了活气。公么爱听戏,那台老收音机刺刺啦啦响,阿禾就省下鸡蛋钱,托人去镇上买了台新的。傍晚,戏腔咿咿呀呀飘出来,公么闭眼打着拍子,阿禾就在一旁安静地纳鞋底。那画面,竟让人忘了他们之间隔着叁十岁的年纪。
当然,舌头底下压死人。风言风语从来没断过。最难听的时候,是说阿禾图公么那点棺材本。这话不知怎么传到了阿禾耳朵里。那天,她破天荒地没做饭,坐在门槛上发呆。公么从地里回来,看了看冷锅冷灶,又看了看她,没问。他默默生起火,笨手笨脚地煮了两碗面,一碗推到阿禾面前。
“吃吧。”公么就说了两个字。阿禾的眼泪,啪嗒一下就掉进了碗里。从那以后,再难听的话,她好像都听不见了。她开始更“折腾”,领着公么把屋后荒地开了,种上果树苗。她说:“等果子熟了,咱孙女儿回来,就有得摘了。”公么就跟着刨地,累得直喘,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。
村里人渐渐看出了门道。这哪里是图财?这分明是“情感维系”的真本事。阿禾用一天天的茶水饭菜,用一夜夜的灯下陪伴,用一年年的春种秋收,把两根原本毫不相干的藤,慢慢缠成了一股绳。这绳子里,编进了尊重,编进了心疼,编进了彼此都能懂的沉默。
如今公么七十五了,精神头反倒比前些年好。阿禾也早不是当初那怯生生的模样,张罗里外,嗓门清亮。村里谁家婆媳不和,夫妻吵架,竟有人开始说:“去看看人家公么的媳妇是怎么做的。”他们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秘诀,问起来,阿禾只会说:“人嘛,将心比心。他对我好一分,我就想还他两分。”公么则在旁边补充:“啥好不好的,就是……习惯了,她在,这家才像个家。”
夕阳又把老槐树的影子拉得很长。公么还是蹲在那里,阿禾端了杯茶出来,轻轻放在他脚边的小凳上。两人没什么话,一个望着远处的山,一个理着手里的菜。日子就像他们身旁静静流淌的空气,平常,却有了温度。公么的媳妇,没有第九个了,这一个,就是最后,也是最对的一个。村里那些老故事,讲到他们这儿,好像终于有了一个踏实、暖和的结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