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两个小子
我的两个小匣子
搬家收拾东西，从床底下拖出两个木头匣子。掸掉灰，沉甸甸的。我坐在地板上，盯着它们看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。这两个小匣子，跟了我怕有小二十年了。
先打开那个深棕色的。好家伙，一股子旧纸张和铁锈混合的味道，直冲鼻子。里面满满当当，全是些“硬家伙”。有我小学时第一次考双百的奖状，纸都脆了，边角裂开，用透明胶歪歪扭扭粘着。底下压着爷爷给我做的木头手枪，漆掉得差不多了。还有一沓用皮筋捆着的信，是中学时几个要好的同学互相写的，现在看那些“豪言壮语”和“少年愁”，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。这些东西，实实在在，摸得着，看得见，每一样都能扯出一长串具体的人、具体的事、具体的那一天阳光晒在身上的温度。它们是我过去的“证据”，是我来路的坐标。我管这个匣子叫“记忆的锚”。
歇了口气，我伸手去开另一个。这是个浅色的松木匣子，比那个轻不少。打开盖子，里面空荡得多，只放着几样小东西：一叠厚厚的旅行计划手稿，目的地写着些我还没去过的地方；几张便签纸，上面涂鸦着几句没头没尾的诗，大概是某个深夜冒出来的灵感；还有一个扁扁的信封，里面装着什么呢？是去年写给自己的一张字条，上面就一句话：“别怕，试试看。” 这个匣子里的东西，有点虚，不着地。它们不是对于“已经发生”，而是对于“可能发生”。那个旅行计划可能永远停留在纸上，那几句诗可能永远接不上后文，但那句“试试看”，却真让我后来鼓足勇气换了一份工作。这个匣子，我叫它“念想的帆”。
一个锚，一个帆。这俩小匣子，就这么静静躺在我手边。你说怪不怪？人好像总是需要这两样东西。沉甸甸的“锚”，让你知道自己是哪儿来的，心里踏实，风浪大了也不容易漂走。那些奖状、旧玩具、泛黄的信，就是根。可光有锚也不行啊，船一直泊在港湾里，那有什么意思？这时候，就得靠那轻轻的“帆”了。它兜住一点点风，就能给你一个方向，让你心里痒痒的，想着远处是不是有不一样的景色，让你敢把缆绳解开那么一会儿。
我年轻那会儿，可是瞧不上那个深棕色匣子的，觉得里头尽是些老掉牙的过去，恨不得全扔了，觉得未来才酷。帆要张得大大的，锚？最好没有。可后来碰了几次壁，在海上晕头转向的时候，才咂摸出“记忆的锚”那份量。它能稳稳地把你拖住，让你知道自己是谁。反过来，要是光守着锚，天天摩挲那些旧东西，日子也就一眼望到头了，没劲。“念想的帆”总得时不时扬起来，哪怕就吹那么一阵微风呢。
我把两个匣子的盖子都轻轻合上。深棕色的那个，推回床底靠里的位置；松木的那个，想了想，放在了书架伸手就能够着的那一层。大概，这就是它们该待的地方吧。一个在深处稳稳压着，一个在近处偶尔招着手。日子一天天过，我大概还会往深匣子里扔点值得留下的“证据”，也会往松木匣子里，随手放进一些新的、发光的“可能”。
地板坐久了，腿有点麻。我撑着站起来，把身上的灰拍了拍。窗外天色正好，心里头呢，也莫名觉得挺安稳，又有点轻轻的、说不上来的期待。这两个小匣子，看来还得跟我很久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