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月丁香
七月丁香
说起丁香，你脑子里蹦出来的，多半是四五月那会儿，一簇簇淡紫或洁白的小花，挤在枝头，香得能飘出半条街去。那香味儿浓得化不开，带着点儿甜，又带着点儿清冽，是春天特有的、热闹的招呼。可你见过七月的丁香吗？
喏，我家楼下那几丛就是。这会儿，花早就谢干净了，连那点儿残存的、若有若无的香气，也早被盛夏灼热的阳光蒸发得一干二净。叶子倒是茂盛，绿得发暗，沉甸甸地覆在枝条上，蒙着一层灰扑扑的尘。走过它旁边，再也不会有人特意停下脚步，更不会有人凑近了去闻。它就这么静静地、不起眼地杵在那儿，跟路边的冬青、黄杨没什么两样，成了夏日最普通不过的一抹背景绿。
可我偏偏，最近总爱看它。春天那阵，它太引人注目了，那份绚烂和芬芳，是属于所有人的。而现在，热闹褪去，它才显露出点儿别的什么来。我仔细瞧那些叶子，边缘不算齐整，有些还带着虫咬过的小洞，叶脉却一根根清晰有力地伸展着，像它沉默的筋骨。雨水打在上面，会积蓄成一颗颗圆滚滚的水珠，阳光一照，亮晶晶的，忽然就有了种朴素的生机。
这让我想起一些人和事来。我们身边，不也有许多这样的“七月丁香”么？他们或许没有春日里夺目的绽放，没有那瞬间吸引所有人的高光时刻。他们就是普普通通地生活着，上班、下班，照顾一家老小，在日复一日的琐碎里，慢慢地积累着生活的厚度。他们的生命韧性，不在台前，而在这些看似平淡、甚至有些枯燥的坚持里。就像这丁香，开花时竭尽全力，热闹一场；花谢后，那份滋养花朵的力气，就全都默默收回到根茎叶脉里，为下一个轮回做着准备。你能说，这份绿意，就比那阵香气轻薄吗？
夏天的午后，闷热得让人发昏。我站在窗边，看着那丛丁香在热浪里微微颤动。没有风，它的静止，反而给人一种特别安稳的感觉。它见过春风秋月，也扛得住暑气严霜，就这么一年年地站着。这种时光沉淀下来的安静，里头有种让人心安的东西。它不慌，因为知道自己的季节各有任务；它不争，因为生命的饱满，从来不只是喧哗一种模样。
有时候我觉得，懂得欣赏七月丁香，或许比欣赏四月丁香，需要多一点耐心，也多一点对生活的理解。我们太习惯于追逐盛放，赞叹繁华，却常常忽略繁华落尽后，那份更扎实、更绵长的存在状态。那是一种内敛的力量，一种“在”本身的状态。它不说什么，但它就在那里，经过风雨，看过晴晦，自有一份从容。
夜幕降下来，暑气稍微散了些。我又望了一眼那丛暗绿的影子，它几乎要融进夜色里了。但我知道，明天太阳升起，它还会在那里，继续它七月里的、静默的成长。这份静默，不是枯萎，不是停滞，而是生命在另一个向度上的、深深的呼吸。这么一想，这普通的夏日绿意，忽然就变得耐看，甚至有了几分动人的意味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