妈妈的生命之门

发布时间:2025-12-30 05:26:01 来源:原创内容

妈妈的生命之门

我妈总说,我出生那天,医院走廊的风特别大,吹得那扇产房的门吱呀吱呀响。那扇门,漆成淡淡的米黄色,中间有块小小的玻璃窗,被磨砂纸糊着,只能透出些朦朦胧胧的光影。我爸就在门外,来来回回地走,他说那扇门像一道厚重的幕布,隔开了他的整个世界。门里,是他的妻子在经历一场生命的鏖战;门外,是一个即将被赋予“父亲”名号的男人,在焦急地等待命运的回响。

那是我生命的第一扇门。我妈后来笑着跟我讲,其实她当时疼得什么都顾不上了,只觉得那扇门关上的声音特别沉,轰的一声,就把她熟悉的、属于女孩的一切都关在了外面。门内,是消毒水的气味,是仪器的滴滴声,是身体被撕裂般的浪潮一阵阵涌来。她说,很奇怪,在那些混沌的间隙里,她竟会盯着门上那块模糊的玻璃看,想象着外面我爸走动的身影。那扇门,成了她与过往脆弱联系的唯一坐标。

你知道吗,我妈其实是个挺胆小的人。怕黑,怕打雷,连杀条鱼都不敢看。可护士说,当时她一声没吭,只是死死咬着嘴唇,手抓着产床的栏杆,骨节都泛白了。她全部的力气和勇气,仿佛都用来推开那扇“生命之门”了。那不是一扇实际的、需要用手去推的门,而是横亘在女人身体里的一道关隘,一道必须用血肉之躯去撞开的门。推开它,一个生命才能呱呱坠地;推开它,一个女孩也才真正蜕变成了母亲。

我的童年记忆里,家里的门总是虚掩着的。我妈说,得听着我在院子里的动静。那扇家门的开合,就成了我生活的主旋律。清晨,它“咿呀”一声打开,送我去上学;傍晚,它又被暖暖地拉开,迎接我扑进去,带着一身尘土和吵闹。门框边上,从齐腰高开始,有一道道铅笔划的细线,旁边标注着年月。那是我身高的刻度,也是岁月溜过的痕迹。我妈每次给我量身高,都会用手轻轻摩挲一下门框,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东西,像是欣慰,又像是淡淡的怅惘。

后来我长大了,翅膀硬了,一心只想离开家,去看外面更大的世界。高考填志愿,我执意选了千里之外的城市。送我走的那天,在火车站,人声鼎沸。我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,最后只是拍了拍我的胳膊,说:“去吧,到了来个电话。”我拖着行李箱走进检票口,忍不住回头望。她就站在那儿,隔着攒动的人头,朝我挥手。那一刻,我忽然觉得,车站那冰冷的玻璃门,多像另一道“生命之门”啊。只是这一次,是她亲手把我送出了门,送向一个她无法再随时庇护的天地。她的身影在门后渐渐变小,最终模糊不见。

离家多年,每次回去,那扇老家的门还是老样子。漆皮有些斑驳了,合页也有些松了,推开时声音比记忆里更沉。可无论我什么时候回去,哪怕是深夜,只要轻轻一敲,或者喊一声“妈”,门总会立刻打开。门后,永远是她系着围裙、带着笑意和厨房油烟气的脸。那盏门廊下的灯,也总是亮着的,昏黄,温暖,像深海里的灯塔,给我这艘漂泊的船指引着归港的方向。

直到去年,妈妈生了一场大病,要做手术。手术室外的等待区,冷白的灯光照得人心里发慌。又是一扇紧闭的门,上面亮着“手术中”叁个红字。我坐在当年我爸坐过的位置上,忽然全盘理解了他当年的焦灼。原来,角色是会互换的。这一次,轮到我守在“生命之门”外,为我门内的母亲提心吊胆,祈祷平安。时间被拉得无比漫长,每一秒都像在砂纸上摩擦。那扇门,冰冷、无情,它不理会门外人的情感,只遵循着门内的医学逻辑。

当那扇门终于打开,医生说出“一切顺利”时,我几乎虚脱。看着妈妈被推出来,脸色苍白,安睡着,我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手。这一刻我明白了,妈妈的生命之门,从来就不止一扇。产房那扇,是她迎我来的门;家门那扇,是她守护我长大的门;车站那扇,是她目送我远行的门;而如今医院这扇,是我祈祷她平安的门。这一扇又一扇的门,串联起了我们母子之间全部的爱与牵绊。

如今,妈妈恢复得很好。我回家的次数也勤了些。有时傍晚,我们会一起在楼下散步。她走得慢,我就放慢脚步跟着。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。单元门的玻璃,映出我俩一前一后的身影。我快走两步,上前替她拉开那扇有点沉的单元门,用手撑着,侧身让她先进。她笑着说我“傻气”,眼里却亮晶晶的。这扇普通的门,此刻在我心里,又有了新的分量。它不再是阻隔,而是一个我可以为她撑开的、安稳的现在。妈妈用她一生的勇气,为我推开了一重又一重世界的门。而我能做的,或许就是在她需要的时候,也为她稳稳地,撑开一扇门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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