把坤巴放到妈妈身体了
把坤巴放到妈妈身体里
这事儿说来话长,得从我们老家那个旧箱子讲起。
箱子是樟木的,沉得很,一直搁在妈妈床底下,锁都锈住了。我小时候问过里头是什么,妈总是摸摸我的头,说:“都是些老掉牙的东西,没啥好看的。”可她那眼神,飘得老远,像是透过箱子,看到了别的地方。
去年妈生了场大病,人一下子瘦了不少。出院后,她精神头总是不济,话也少了。有天傍晚,夕阳把屋子染得昏黄,她突然指着床底下说:“儿啊,把那个箱子弄出来吧。锁头……钥匙在五斗橱最下面那个铁皮糖盒里。”
我费了点劲才打开。箱子里没有金银财宝,最上面是一件迭得整整齐齐、颜色褪得发白的小褂子,婴儿穿的。下面压着几本硬壳笔记本,边角都磨毛了。再底下,是个用手帕仔细包起来的硬物。
我小心翼翼地揭开手帕。露出来的,是一个“坤巴”。
哦,得解释一下,这“坤巴”不是别的,是我们老家那边的土话,指的是一种用桃木刻的小玩意儿,通常是只小猴子或者小老虎,半个巴掌大。老一辈人说,这玩意能“辟邪”,还能“拴住”孩子的魂儿,保佑平安。谁家添了丁,长辈就会给孩子刻一个,用红绳系在手腕上,或者挂在床头。这习俗现在很少见了。
手里的这个坤巴,雕的是只抱着桃子的小猴,活灵活现的,但因为常年摩挲,线条都变得圆润光滑,泛着深沉的木色光泽。翻过来,背面刻着两个极小的字,凑近了才看清,是“平安”。
妈让我把坤巴递给她。她靠在床头,把那小东西紧紧攥在手心,攥了很久,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光滑的纹路。屋子里静悄悄的。
“这是你姥姥刻的。”妈开口了,声音有点哑,“我小时候身子弱,叁天两头生病。你姥姥就找了块老桃木,对着油灯,刻了整整叁个晚上。刻好了,用红绳系在我脖子上,说‘让坤巴进到你身子里,替你挡灾’。”
她顿了顿,目光看着窗外慢慢暗下来的天。“那时候哪懂啊,就觉得是个玩具。后来……后来我长大,离开了家,这东西也不知丢哪儿了,早忘了。再后来,你姥姥过世,收拾她屋子时,在她枕头底下发现了这个。她用那块我最喜欢的花手帕包着。”
妈的声音低了下去。“她大概一直帮我收着,觉得这坤巴里的‘平安’,还在我身上吧。”
我把箱子里的笔记本拿出来,随手翻开一本。是妈的笔迹,记的都是些琐事:“今日种下丝瓜苗”、“小儿啼哭不止,忧心”、“听闻父亲咳嗽好转,稍慰”。翻到中间一页,夹着一片干枯的梧桐叶,下面写着一行字:“坤巴寻回,心乃安。”
我忽然就明白了。这小小的桃木猴子,哪里是什么迷信的物件。它是一个母亲笨拙的、用尽全力想要放进孩子身体里的东西——不是真的放进血肉,而是把那份最质朴的牵挂、最简单的愿望“放”进去。放进去的是“平安”,是“健康”,是“别怕,有妈在”。
它跟着妈妈从童年走到成年,又从姥姥的枕头下,回到了妈妈手里。现在,妈妈把它从尘封的箱底拿了出来。
我把坤巴重新用手帕包好,放到妈妈枕头边上。“妈,让它在这儿陪着你吧。就像姥姥当初陪着小时候的你一样。”
妈妈没说话,只是轻轻点了点头,眼角有点湿。但脸色,好像比刚才看着松快了些。
有些东西,是看不见也摸不着的。它不像药片能治病,不像钱财能解急。它可能就是一块旧木头,几句老话。但它又重得很,里面塞满了一代代人最实在的心意。这份心意,总得找个法子,“放”到在乎的人的生命里去。
这法子,姥姥用的是刻刀和桃木。妈妈用的,是那些一字一句的日记和默默的收藏。而我呢,我能做的,或许就是在这个傍晚,听懂了这个对于“坤巴”的故事,然后把它,连同那份沉甸甸的“平安”,一起好好地接过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