色 永久 日在
色 永久 日在
老张蹲在自家阳台上,手里捏着半截烟,眼睛眯成一条缝。他在看对面楼那户人家新刷的外墙——说是叫什么“莫兰迪灰”,灰里头透着点极淡的紫,像被水晕开过的晚霞尾巴。刚刷完那阵子,在正午的太阳底下,新鲜得发亮,可这才过了两个雨季,颜色就沉下去了,灰扑扑的,和旁边没刷的旧墙比,也显不出多少精神了。
“色这玩意儿,哪有什么永久哦。”老张吐出个烟圈,自言自语。他想起小时候,母亲那件唯一的红棉袄,是出嫁时染的。用的土法子,茜草根一遍遍熬,布浸透了,晾在院子的竹竿上,红得扎眼,也经得起洗。可后来,那红色还是一年一年淡下去,淡成一种温润的、像旧信纸一样的暖黄,贴在身上,是另一种舒服。母亲说,这才是衣服该有的脾气,陪你过日子,颜色也跟着你一起变老。
现在不一样了。满大街的广告,屏幕里的画面,颜色都鲜亮得吓人,蓝是刺眼的蓝,红是滴血的红,看着精神,可总觉得隔着一层玻璃,碰不着,也留不住。手指一划,就换了另一片斑斓。我们好像活在一个颜色极大丰富的时代,却又好像比任何时候都更容易遗忘一种色彩。那种需要时间沉淀,需要光影慢慢摩挲出来的色泽,越来越稀罕了。
说到“永久”,这真是个挺重的词。我们总想抓住点什么不变的东西,比如爱情,比如承诺,比如记忆里的某个画面。可偏偏世上的事儿,大多跟那外墙漆一样,经不住日晒雨淋。真正的“永久”,或许不在那层崭新的、饱满的色相里,而在它褪变的过程之中。就像那件红棉袄,它最美的时刻,可能不是最初浓烈的红,而是后来,红色里慢慢渗进了阳光的暖、汗水的润、岁月的柔,变成了一种独一无二的、只属于母亲和那段岁月的颜色。这种变化本身,这种承载了时光痕迹的“色”,反而有了某种接近永恒的意味。
那么,“日在”呢?日子一天天在过,太阳朝升暮落,是最恒常的“在”。它不说话,只是照着。照着崭新的“莫兰迪灰”,也照着斑驳的老墙皮;照着欢腾的庆典,也照着静默的离别。它在,一切色彩的演变就有了舞台,有了见证。我们追逐永不褪色的幻想,或许本身就跑偏了。该在意的,不是锁住某一刻的鲜亮,而是学会欣赏这日复一日的“照看”下,万物自然呈现的、流动的色彩谱系。
老张掐灭了烟头,站起身。夕阳正从楼缝间斜斜地切过来,给那片“莫兰迪灰”的旧墙,还有旁边深褐色的老墙,都镀上了一层金边。这一刻,新旧、亮暗的界限模糊了,只剩下一种浑然的、暖洋洋的色调。他忽然觉得,眼前这幅景象,比刚刷好时顺眼多了。这抹夕阳带来的、转眼就会消失的金色,和那已然沉淀的灰,那历经风霜的褐,交织在一起,不就是此刻最真实的“永久”么?它不在遥远的未来,就在这正在流逝的、被日光温柔抚过的当下。
明天太阳还会升起,照在别的颜色上。而今天的这一片金黄,他会记得。这就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