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滴都不许漏出来主人
一滴都不许漏出来主人
老陈蹲在自家卫生间里,眉头拧成了疙瘩。水龙头又坏了,不是哗哗地流,是那种要命的、隔几秒才“嗒”地滴下一滴的漏法。底下摆了个塑料桶,那“嗒”的一声,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,像计时,又像催命。他盯着那将落未落的水珠,心里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:“一滴都不许漏出来。”
这话听着耳熟。想起来了,是白天在工地上,工头老赵对着新来的小伙儿吼的。他们当时在浇灌一片关键的水泥地基,搅拌车轰隆隆响,老赵指着模板的缝隙,脸涨得通红:“盯紧了!水泥浆,一滴都不许漏出来!漏一点,进去一点空气,将来就是一个窟窿眼,一场大雨就能把它泡酥了!”小伙子被吼得一愣一愣的,赶紧手忙脚乱地去堵。
“堵漏”,老陈咂摸着这个词。他这辈子,好像就在跟各种各样的“漏”打交道。年轻时在厂里当学徒,师傅教他车零件,精度要求极高,机油要加得恰到好处,多了浪费,少了,机器干磨,火星子一冒,一个精密部件就废了。师傅的话言简意赅:“手上的活儿要‘精准’,油,一滴都不能漏加。”那时候的“不漏”,是对手艺的敬畏。
后来呢?后来厂子黄了,他到处打零工,日子就像这漏水的龙头,滴滴答答地消耗着。力气、时间、对生活的热情,好像都在不知不觉地“漏”掉。给孩子存的教育金,因为老人生病,漏掉一块;答应带老婆去旅游的计划,因为总也凑不齐时间和闲钱,年年拖延,像沙漏里的沙子,慢慢就漏光了。他总想着,漏一点没事吧?差一点没关系吧?结果呢,日子就这么一点点被蚀出了空洞。
水珠“嗒”地一声,终于落进桶里,在积着少许水的地面漾开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涟漪。老陈猛地回过神。他忽然觉得,这水滴声不像计时,倒像是一种固执的提醒。工地上漏了水泥,地基会酥;日子里漏了承诺、漏了责任、漏了那些该紧紧攥住的“精准”的瞬间,生活的根基是不是也会慢慢发空?
他站起身,不再犹豫。翻出工具箱,借着手机的光,开始卸那个锈迹斑斑的水龙头。生料带要缠得均匀紧密,扳手要用巧劲,不能滑丝。他全神贯注,像个正在进行精密手术的医生。这一刻,他堵的不是水,是那种任由一切缓慢流逝的无力感。他要截住那滴滴答答的消耗,把生活的闸门,重新拧紧。
“精准”,这两个字再次跳进他的脑海。它不仅仅是对物理尺寸的要求,或许,更是一种人生态度。对承诺精准,对责任精准,对握在手里的每一分时光精准。不让该流的汗漏成偷懒,不让该尽的心漏成敷衍。生活的容器也许旧了,但接口处,总能想办法让它严密如初。
终于,龙头换好了。他缓缓打开总闸,心里竟有点紧张。水流平稳地涌出,没有喷洒,没有滴漏,形成一道饱满而安静的弧线,落入池中。老陈关上水,侧耳倾听。世界安静了,那催命般的“嗒”声消失了。一种奇异的、实实在在的满足感,从心底慢慢升起来。
他走回客厅,老婆正在灯下缝补孩子淘气刮破的书包。他坐下来,拿起桌上那份看了好久却没敢签的社区技能培训报名表,对老婆说:“我想好了,下周去把这个名报了。学好了,说不定能接点维修的活,比现在零散干强。”老婆抬头看他,眼里有点惊讶,随后笑了笑,没多问,只点了点头。
夜更深了。老陈知道,人生漫漫,要堵的“漏”还有很多。但至少今晚,他守住了这一处寂静。那无声的、饱满的水流,在他听来,比任何音乐都踏实。它仿佛在说,你看,只要愿意较真,生活就能严丝合缝。那些重要的东西,本就应该,一滴都不许漏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