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9五月丁香
99五月丁香
那年的五月,空气里总飘着点什么。是尘土,是杨絮,还是别的什么味道?我站在老房子的巷口,使劲儿吸了吸鼻子。对了,是丁香。那味儿不霸道,一阵一阵的,你得静下心来,才能从各种混杂的气息里把它辨认出来。像极了那个年纪的许多事情,模模糊糊的,等你回过神来想抓住点什么,它又散了。
九九年,听着就像个世纪的尾巴尖儿,晃晃悠悠的。人们嘴里总念叨着什么“千年虫”,好像电脑里藏着只虫子,到点了就要把世界啃个窟窿。大人们有些莫名的紧张,我们这些半大孩子却没什么感觉。日子还是那样,上学,放学,在巷子里疯跑。只是那一年,巷子两旁的丁香,开得特别疯。紫的,白的,一团一团的,挤在灰扑扑的墙头瓦檐间,热闹得有些不合时宜。
我家隔壁住着个孤老头,我们都叫他章爷爷。他院子里有棵老丁香,据说是他年轻时亲手栽的。树干粗得我都抱不过来,花开的时候,那香气能漫出院子,灌满整条小巷。章爷爷很少出来,总坐在他那藤椅上,对着花树喝茶。我们这些皮孩子,有时馋那花香,想翻墙进去折一枝,又有点怕他那沉默的样子。
有一天放学,我又闻到那股浓得化不开的香。看见章爷爷竟站在院门口,手里拿着把大剪刀。他朝我招招手。我有点怯,挪了过去。他没说话,只是仔细地挑了一枝开得最好的,剪了下来,递给我。“拿回去,用水养着,能香好几天。”我愣愣地接过来,那花枝沉甸甸的。他转身往回走,快到门口时,像是自言自语,又像是对我说:“这树啊,跟了我大半辈子。年轻时觉得它香得俗气,现在闻着,倒是实在。”
我捏着那枝丁香跑回家,找了个玻璃瓶插上。那香气果然霸道,一下子占满了我的小房间。晚上写作业,闻着那味儿,不知怎么的,忽然就想起章爷爷那句话。什么叫“实在”呢?花香就是花香,怎么还分实在不实在?那个年纪,想不通的事情太多。
后来我才咂摸出一点滋味。那年的许多东西,都像隔着层毛玻璃。未来是看不清的,流行的歌曲哼着“走吧走吧,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”,可具体往哪儿走,没人说得清。只有这五月的丁香,年复一年,到了时候就开,香气浓烈而直接,不跟你玩什么虚的。这大概就是章爷爷说的“实在”吧。它不承诺什么,也不担忧什么,只是好好地开着,香着,完成它这一季的事情。
再后来,巷子拆了,盖起了高楼。章爷爷和他那棵老丁香树,都不知道去了哪里。我也搬离了那里,走过很多地方,见过许多花。可每到五月,心里头总会泛起一股熟悉的、浓烈的香气。它把我拉回那条尘土飞扬的小巷,拉回那个对世界既好奇又茫然的年纪。
如今,站在另一个五月的风里,我忽然觉得,那“99”两个字,不只是年份。它像是一种标记,标记着一些再也回不去的、简单而浓烈的东西。就像那枝被剪下的丁香,最美的时刻,已经被永远地留在了那个玻璃瓶里。而香气,却狡猾地钻进了记忆,变成了一种挥之不去的乡愁。你说不清到底在怀念什么,是那花,那人,还是那个整个空气里都飘浮着期待的、笨拙而真诚的年份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