伊园甸老夫子
伊园甸老夫子
老李头搬来伊园甸小区，少说也有七八年了。这地方名字起得雅，听着像什么古典园林，其实也就是城西一个普普通通的居民区，楼房不高不矮，树荫不浓不淡。可老李头这人，硬是活出了点不一样的滋味，邻居们背地里都叫他“老夫子”。这称呼，半是调侃，半是佩服。
说他像夫子，倒不是因为他有多大学问。老李头退休前就是个厂里的技工，整天跟螺丝扳手打交道。可他那个劲头，真有点老派读书人的意思。每天清晨，别人睡懒觉或者赶早市，他雷打不动，拎着个掉漆的保温杯，踱到小区中心那棵老槐树下。不跳舞，不打拳，就爱看。看枝头的麻雀怎么吵架，看新发的芽苞哪天舒展开，看保洁老刘扫地的节奏。有时候一看就是半个钟头，那专注的神情，仿佛眼前不是寻常街景，而是什么了不得的山水画卷。
老李头还有个习惯，爱管点“闲事”。不是那种招人烦的指手画脚，他讲究个“润物细无声”。比如，他发现儿童游乐区那个小沙坑，边上的木头框子裂了个口子，容易划着孩子的手。他没去嚷嚷，第二天自个儿带了套工具，悄悄给打磨平整，又拿木条给加固了。干完了，跟没事人似的，拍拍手上的灰就走了。后来孩子们玩得更欢实，家长们发现这变化，一猜就知道是他。这事儿慢慢传开，大家觉得，这老头心里有谱，手上功夫也扎实，让人安心。
他最看不惯的，是现在好些人那个“凑合”劲儿。楼道灯坏了，报修单贴上去，好些天没人理。老李头不声不响，从家里搬来人字梯，揣上个新灯泡就给换了。邻居碰见了道谢，他拧着保温杯盖子，慢悠悠地说：“亮堂点儿，心里不也舒坦么？小事，顺手的事儿。”这话平常，可听着就是让人觉得熨帖。他好像有种本事，能把那些被大家忽略的、觉得“差不多就行”的角落，都给归置得妥妥当当。这或许就是一种生活智慧，不靠说教，全在行动里。
日子久了，伊园甸还真有点因他而变。哪家阳台的花养得特别好，准是他给指点过怎么施肥；自行车棚的车辆渐渐摆得齐整了，因为老李头总是不厌其烦地把歪倒的车子扶正。他甚至带动了几个退休的老伙计，一起组了个“巡逻队”，不是抓贼，专管小区里那些鸡毛蒜皮——哪段路砖松了，哪片草地该浇水了，他们看见了就提醒物业，或者力所能及地帮把手。社区书记都笑着说，老李头这是给咱小区提升了宜居品质，还没花公家一分钱。
有天傍晚，我又看见他坐在老槐树下。夕阳给他的白发镶了道金边。我忽然想，这“伊园甸”的名字，或许真让他给活出了几分意思。“伊园”，可以是他心里那个井然有序、和谐美好的小世界；“甸”，是这片他默默耕耘、细心照看的土地。而“老夫子”这叁个字，早就褪去了最初的玩笑意味。他不是老学究，他更像一个沉默的守望者，用最朴实的方式，守护着这片街坊邻里共有的生活。他的道理，都在那拧紧的螺丝、扶正的花盆、和清晨凝视树叶的目光里。这大概就是家园意识最接地气的模样吧，没什么宏大口号，就是觉得这儿是家，家里的事儿，看见了，就伸手理一理。
风轻轻吹过，槐树叶沙沙响。老李头喝了一口茶，眯着眼，不知道又在琢磨小区的哪个角落。他的背影，和这渐渐泛起灯火的小区，莫名地合拍，稳稳地，沉入暮色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