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大片
黄大片
老张蹲在田埂上,眯着眼看远处。晌午的日头毒得很,晒得地里那片玉米叶子都打了卷儿,蔫蔫的,没点儿精神。他咂摸了一口自家带的凉茶,舌尖上泛开一股子苦味,混着点儿薄荷的凉。这味道,让他想起了去年这时候。
去年也是这个光景,玉米刚开始抽穗。村里不知谁先带的头,说是有种“黄大片”,喷上去,保管庄稼长得猛,穗子结得大,跟那电影海报似的,金灿灿一片丰收景象。名儿起得也直白,就叫“黄大片”,听着就喜庆,有劲儿。消息像长了脚,一夜之间就在几个村子的田间地头传遍了。
“老张,还愣着干啥?”隔壁地的李四隔着田垄喊,手里晃着个花花绿绿的瓶子,“赶紧的!镇上老王家昨儿个就喷上了,那叶子,绿得能滴油!晚了可抢不着!”老张当时心里也痒痒。庄稼人嘛,谁不盼着自家地里的收成能“出彩”?看着别人家都动了,自己还能稳坐钓鱼台?那几天,村里小卖部门口堆满了那种瓶子,空气里都飘着一股说不清的化学味儿,有点儿刺鼻,又带着点儿让人心安的、“现代化”的气息。
他也跟着买了几瓶。喷药那天,他格外仔细,生怕漏了哪一株。药水雾蒙蒙地落在叶子上,阳光一照,亮晶晶的。他心里头确实升起一股希望,好像已经看见了秋后那沉甸甸、黄澄澄的玉米棒子。
头几天,叶子是真见绿,油亮油亮的,看着喜人。可没过半个月,不对劲了。那绿色,绿得有点儿假,像涂了层蜡。玉米杆子蹿得是高,可细细瘦瘦的,风一吹,晃晃悠悠。最要命的是抽穗,穗子倒是出来了,可瘪瘪的,粒儿没长几颗,空有一副架子。到了秋收,一掰开,里头尽是些稀稀拉拉的籽粒,哪里是什么“大片”,分明是场“荒诞剧”。
老张蹲在田埂上,又喝了口凉茶。去年的教训,像这茶底的涩,久久散不去。他后来才慢慢琢磨明白,那“黄大片”,猛是猛,可劲儿使的不是地方。它催着庄稼可劲儿长个子、长叶子,把地里的劲儿都提前透支了,到了结籽实、要干货的时候,反倒没了后劲。这就好比让个半大孩子去扛两百斤的麻袋,看着是猛了一时,身子骨却伤了根本。
看看眼前这片自家伺候了多年的地,今年他是一点儿那“猛药”也没敢用。就照着老法子,踏踏实实上足了发酵好的农家肥,勤着松土、除草。玉米叶子是没那么贼绿,杆子也没那么疯长,但看着敦实,透着一股子稳当劲儿。最近开始抽穗了,穗子个头匀称,苞衣裹得紧紧实实的。
李四又溜达过来了,瞅着老张地里的苗,叹了口气:“还是你这看着踏实。我那地,去年伤了力,今年怎么追肥都感觉差口气。图快,真是图出毛病来了。”老张没接话,只是伸手捏了捏脚边一把土,黑油油的,带着潮润的生机。土地不会骗人,你怎么对它,它就怎么回你。那些名字唬人、效果“迅猛”的东西,往往藏着你看不见的代价。
日头偏西了些,光线变得柔和,给田野铺上一层金黄。这颜色,不是那种虚浮的、喷漆似的亮黄,而是从土地深处生长出来、带着沉甸甸分量的金黄。老张站起身,拍了拍屁股上的土。他想着,再过些时日,这片地里真正的“黄大片”就该上演了。那不是什么特效,是日头、雨水、汗水,加上耐心,一点点磨出来的光景。
远处传来几声蝉鸣,悠长悠长的。风掠过玉米地,叶子沙沙地响,声音实在,听着让人心安。老张扛起锄头,沿着田埂慢慢往回走。他心里清楚,这地里的文章,从来就没有什么捷径可走。好收成,得靠“实在”二字,一锄头一锄头,写在这无边的土地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