毛都没长齐就被开疱
毛都没长齐就被开疱
老李蹲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,吧嗒吧嗒抽着旱烟,眯着眼看远处尘土飞扬的土路。冷不丁冒出一句:“现在的娃娃啊,毛都没长齐呢,就被开了‘疱’咯。”旁边下棋的王大爷手一抖,棋子差点掉沟里。
您别误会,这“开疱”可不是字面意思。老李说的,是那种还没准备好,就被硬生生拽进成人世界的滋味。像早春刚冒头的嫩芽,忽然遭了场倒春寒。
我表弟小峰,就是活生生的例子。去年刚满十六,家里突然出了变故。那天下午他还在球场挥汗如雨,晚上就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,攥着缴费单发愣。单子上的数字,比他历年压岁钱加起来还多出好几个零。他后来跟我说,那一瞬间,感觉有层看不见的膜,“噗”一声就破了。童年那张轻飘飘的糖纸,再也裹不住生活沉甸甸的铁砂。
这让我想起小时候村里腌酸菜。大白菜得先在日头下晒蔫了,脱掉些水汽,才能进坛子发酵。要是菜心还旺着、叶片还脆生着就塞进去,到头来只会烂成一滩泥。可生活哪会等你慢慢“晒蔫”呢?它有时候像个不讲理的催熟剂。
小峰辍学了,跟着镇上的装修队跑活儿。第一次扛石膏板,肩膀磨得通红,晚上回家,偷偷用毛巾蘸冷水敷。他爹看见,转身进了里屋,半晌没出来。才几个月,那双手就看不出是个学生娃的手了,茧子硬得刮人。有回他盯着广场上玩滑板的少年看了好久,转过头却跟我说:“哥,我现在觉得那玩意儿挺悬乎的,摔一跤耽误干活。”
这种“早熟”,带着点青涩的苦涩味儿。就像果子还没等到足够的日照和甜分,就被风雨打落在地。他知道怎么算工钱不吃亏,知道对包工头说话要留叁分,可眼神里偶尔闪过的茫然,还是出卖了他。那是种认知上的“未完成”——世界突然把复杂的图纸摊开在他面前,却没给够解读的标尺。
当然,不是每个“开疱”都这么沉重。我邻居家的丫头小雅,今年大叁,已经在创业大赛里摸爬滚打了两轮。为了拉投资,她学着穿西装、说行业黑话,笔笔罢做得比很多老手还溜。可有一回她妈打扫房间,从枕头底下翻出个掉绒的旧兔子玩偶。那天晚上,小雅是搂着兔子睡的。你看,成长的壳子长得飞快,里头那个柔软的核,却还想找个熟悉的角落偎着。
这大概就是现代人共同的窘境吧。身体或是境遇,推着我们匆匆披上成年人的甲胄,可心智的某些角落,还留着没来得及修缮的毛坯房。我们学会了应对,却未必真正懂得;我们能够承担,但偶尔也会想念那种不必承担的轻省。
老李的旱烟锅在石头上磕了磕,站起身,捶了捶后腰。他望着村里那些新盖的二层小楼,又看看远处山脚下荒着的田,叹了口气:“地要一茬一茬种,人要一季一季长。拔苗助长的事儿,老祖宗早说过了,不靠谱。”
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。或许,每个时代都有它的“拔苗助长”,只是换着不同的由头。那些过早被生活“开疱”的年轻人,他们跌跌撞撞的身影背后,藏着一个更急促、更不容分说的世界时钟。我们这些旁观者,能做的或许不多——不过是在他们偶尔回头寻找那个失落的童年糖果时,别急着说“你该长大了”,而是悄悄指一指,糖纸可能落在哪个角落。
风起了,槐树叶子沙沙响。土路尽头,有个半大孩子骑着车冲过来,车铃铛按得叮当乱响,像在宣告着什么。老李眯着眼看,脸上的皱纹慢慢舒展开,又慢慢聚拢。他什么都没说,只是把烟杆子别回腰间,背着手,一步一步,朝炊烟升起的方向走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