殿上欢丑1惫3皇叔
殿上欢丑1惫3皇叔
烛火在深殿里摇曳，把龙椅的影子拉得老长，像一头伏在地上的、疲倦的巨兽。皇帝斜倚着，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扶手，那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，显得格外清晰，也格外……寂寥。他刚批完最后一本奏折，是对于北境军饷的，数字密密麻麻，看得人眼晕。可真正让他心绪不宁的，倒不是这些。
“皇叔他……今日又递了折子？”皇帝忽然开口，声音不高，却惊得旁边侍立的老太监微微一颤。
“回陛下，是。镇北王殿下……还是为那‘戍边新策’的事。”老太监躬身，话说得小心翼翼。这话题，近几个月来，已是殿上君臣之间，一道若隐若现的裂痕。
皇帝没立刻接话，只是望着跃动的烛芯出神。皇叔，他的亲叔叔，先帝最倚重的兄弟，如今威震北疆的镇北王。先帝去得早，他十五岁登基，龙椅还没坐热，边关就起了烽烟。是皇叔，一力扛起了风雨飘摇的江山，替他守住了北大门。那些年，捷报频传，“镇北王”叁个字，在朝野上下，那是比玉玺还响亮的金字招牌。
可如今呢？皇帝心里像塞了团湿棉花。皇叔的威望太高了，高到北境的百姓只知有王爷，不知有天子。那“戍边新策”，说是为了稳固边防，可里面条条款款，几乎要把北境五州的钱、粮、兵权，全数纳入王府幕府管辖。这折子，皇叔连上了叁道，一道比一道言辞恳切，道理也一套比一套周全，可背后的意味……皇帝不敢细想，又不得不想。
“你说，皇叔他，是真觉得这新策非行不可，还是……”皇帝话说了半截，后半句“还是在试探朕的底线”，硬生生咽了回去。但老太监在宫里活成了人精，哪能听不出这弦外之音？他头垂得更低，大气不敢出。
殿内又陷入沉默。只有更漏滴滴答答，催着时光。皇帝想起小时候，皇叔常把他扛在肩头，去御花园摘最高的桃子。皇叔的手又大又稳，笑声爽朗，那时候的天，好像总是蓝的。可如今，两人隔着千里，也隔着堆积如山的奏章和猜忌。那份“殿上欢”，兄弟叔侄其乐融融的景象，怕是早在权势的磨盘下，碾得粉碎了。
“陛下，夜深了，您该歇息了。”老太监轻声提醒。
皇帝摆了摆手。他拿起镇北王那道最新的折子，朱笔提起，却迟迟落不下去。批个“准”字？北境权柄尽付，日后恐成尾大不掉之患。批个“驳”字？寒了忠臣良将的心，万一北疆有失，他便是千古罪人。这哪里是在批奏折，分明是在江山与亲情、信任与权术之间走钢丝。
他忽然觉得有些累，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疲惫。这龙椅，看着金光灿灿，坐上去才知道，冰凉刺骨，四面都是风。他把笔搁下，揉了揉眉心。
“拟旨吧。”皇帝终于开口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，“告诉皇叔，他的苦心，朕知道了。戍边新策，干系重大，非一日可决。着其将细则分条缕析，尤其是与各州府、兵部的权责交割，需明晰无误，再呈报于朕。另……北地苦寒，赐皇叔辽东进贡的百年野山参十盒，望其保重贵体。”
老太监连忙记下，心里暗暗琢磨。这旨意，有意思。没同意，也没否决，把皮球又轻轻踢回去一半，还带着关怀的赏赐。是拖延，也是安抚，更是一次隐晦的提醒——朝廷的章程，陛下的关切，都在里头了。
旨意拟好，皇帝看过，用了印。那鲜红的玺印盖在明黄绢帛上，沉甸甸的。他望着殿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，心想，这道旨意明日一早便会快马加鞭，送往北疆。皇叔接到时，会是何种表情？是皱眉深思，还是会心一笑？
他不知道。他只知道，这场“殿上欢”的余韵，早已消散。如今他与皇叔之间，隔着的不仅是君臣礼数，更是这万里江山沉甸甸的重量。每一次奏对，每一道旨意，都是一次无声的较量，一次精密的权衡。亲情被摆在了天下的秤杆上，每一次呼吸，都得计算分量。
夜更深了。烛火“噼啪”爆开一个灯花。皇帝站起身，明黄的袍角扫过光洁的金砖。他走向内殿，背影被巨大的殿柱阴影吞没。明天，还有明天的奏章，明天的风雨。而他和皇叔的故事，在这深宫高殿之上，还远未到写完的时候。那把龙椅，依然冰凉地等着它的主人，去面对下一个，或许更难的抉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