妈妈挺身迎巨龙
妈妈挺身迎巨龙
我们家厨房后窗外，不知什么时候，悄悄爬进一条“巨龙”。
说它是龙，一点儿不夸张。粗壮的墨绿色藤蔓，比我的手腕还粗，扭结着，盘绕着，从隔壁废弃院子的墙根下猛地窜出来，活像神话里青龙的脊梁。它沿着我家外墙蛮横地向上攀，所过之处，遮天蔽日。那些巴掌大的叶子密不透风，层层迭迭，把原本午后能洒进半间屋子的阳光，啃得只剩些碎渣儿。我妈最心疼她那几盆摆在窗台上的茉莉和栀子，眼见着一天天蔫头耷脑，没了精神。
我爸瞅了几回，摇摇头：“这玩意儿叫爬山虎，长得忒疯。等入秋叶子落了再说吧。” 邻居见了也啧啧：“这可得费大劲儿清理，根子深着呢，弄不干净明年还得来。”
那条“龙”就这么一天天壮大，气势汹汹，仿佛要把我们家这小楼整个儿搂进它怀里。窗户推不开，风也进不来，连傍晚屋里都透着一股子阴湿的草腥气。
谁都没想到，先动手的会是我妈。
那天周六清早，我还在迷糊，就听见窗外传来“嚓、嚓”的响声。扒着窗子一看，我妈已经摆开了阵势。她换上了一身旧得发白的劳动布衣裳，头发利落地挽在脑后，手上戴着的，是洗车用的那种橡胶手套。她没喊我爸，也没叫我，自己扛来了家里最高的那把木梯子，稳稳地架在了墙边。
“妈，你行吗？等我爸起来弄吧。”我隔着窗子喊。
“等？再等，屋里就该长蘑菇了。”她头也没回，一脚就踏上了梯子，“我就不信，还能让它给欺负了。”
她手里的工具，是一把老式的裁布剪刀，闪着寒光。只见她左手一把攥住那最粗的一根主藤，右手剪刀“咔”地一声就铰了下去。那声音，又脆又闷，像剪断了什么筋络。断口处，立刻渗出清亮的汁液，像是巨龙受了伤，在流血。第一剪下去，那藤蔓似乎都震了一下。我妈的手很稳，眼神更稳，一下，又一下。
这活儿，看着简单，其实不然。那些藤蔓缠绕得太紧，很多细须已经扎进了墙皮的缝隙里，生生扯下来，会带下一片墙皮。我妈就极有耐心，先剪断主要的筋脉，再一点点把吸盘似的脚从墙上剥离。她的动作算不上快，甚至有些笨拙，但每一步都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劲头。汗水很快打湿了她额前的头发，顺着脸颊滑下来，她也只是用手臂随便蹭一下。
阳光，就在这时，找到了缝隙。当一大片纠缠的枝叶被清除后，一束完整的、金灿灿的光柱，“哗啦”一下冲了进来，不偏不倚，正好投在那几盆半死不活的花上。光柱里，尘埃像获得了生命，欢快地飞舞。
我妈停下来，扶着梯子，喘了口气。她望着那束光，脸上没什么表情，只是看了很久。然后，她回过头，对窗内的我笑了笑。那个笑，混着汗水和灰尘，却亮得很。什么话也没说，她又转过身去，继续对付下一个“龙爪”。
我忽然就明白了。这条“巨龙”，它或许不仅仅是爬山虎。它可能是生活中任何一件看似庞大、难以撼动的麻烦，是那种让人想拖延、想回避的困扰。它盘踞在那里，日渐壮大，吞噬着我们的阳光和好心情。而我妈，用最直接、甚至有些原始的方式，向它发起了挑战。她没什么复杂的计划，也不等什么最佳时机，她只是选择了，在这样一个平常的清晨，挺身迎上去。
剪刀的“咔嚓”声，在清晨的空气里回荡，清脆，有力。那声音，仿佛在说：看，这条龙，也没那么可怕。一点一点地剪，一寸一寸地清，阳光总能重新照进来的。剩下的藤蔓还有很多，但我知道，这条“龙”，今天是在劫难逃了。因为那个站在梯子上的身影，虽然不高大，却把整个天空，都顶在了背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