欧美老妪
欧美老妪
街角那家咖啡馆,我常去。靠窗的位置,总坐着一位老太太。银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,涂着正红色的口红,慢悠悠地搅动着面前的拿铁。她看窗外行人的眼神,有种说不清的劲儿,不是好奇,也不是倦怠,倒像是一种……平静的审视。这让我想起在巴黎、在罗马、在伦敦街头见过的许多老年女性。她们好像和我们印象里的“老太太”,不太一样。
我们习惯的画面是什么?是含饴弄孙,是围着灶台转,是跳广场舞,是渐渐隐入家庭背景,成为一抹温和的影子。这当然是一种真实,一种温暖。但欧美这些老妪呢?她们七八十岁了,可能独自牵着一条大狗在公园散步,狗比她还壮实;可能穿着鲜艳的碎花裙,趿着舒适的平底鞋,在博物馆一幅画前能站上半个钟头;也可能在酒吧角落,点一杯金汤力,和友人聊得开怀大笑,眼角深刻的皱纹里,都漾着光。
这种差异从哪儿来?我想,根子或许在“独立”这两个字上。这种独立,不是刻意为之的倔强,而是一种经年累月、渗透到骨子里的生活惯性。她们很多人,很早就习惯了为自己的人生负责。工作、婚姻、生育、离异、再选择……人生的重大决定,往往伴随着强烈的自我意识。到了晚年,这种意识并没有因为年龄而褪色,反而更清晰了。丈夫先走一步很常见,孩子们散落在不同城市甚至不同国家,也是常态。孤独吗?或许吧。但她们似乎更早地学会了与孤独共处,甚至把孤独经营成一种丰沛的独处。
经济上的自主,是这份底气的基石。完善的养老金体系是一方面,但更重要的是她们很多人从未真正“脱离社会”。我曾认识一位英国女士,叫艾琳,七十五岁了,还在社区大学教法语。她说:“这笔收入让我觉得自己还能创造价值,更重要的是,它让我能随时飞去普罗旺斯看望老朋友,而不必向任何人伸手。” 这份自己赚来的、可以自由支配的金钱,赋予了她说不的勇气和选择的余地。社会角色的多样性,在她们身上保留得更久。不单单是祖母,还是旅行者、志愿者、业余画家、读书会成员。年龄仿佛不是一道关闭的门,而是一扇扇可以推开的窗。
当然,不是说她们的生活尽是玫瑰色。病痛、行动不便、对衰老的恐惧,这些人类共同的课题,她们一样要面对。只是,社会看待她们的目光,似乎略微宽容一些。穿得时髦,叫有风格;继续恋爱,是生活热情;独自远行,是勇敢探险。这种文化氛围,允许她们继续“成长”,甚至“叛逆”。我见过一位老太太,手臂上有年轻时留下的纹身,如今皮肤松弛了,图案有些模糊,但她毫不在意,照样穿着无袖上衣。那纹身像一段青春的勋章,跟着她一起变老,毫不违和。
有时候看着她们,我会想,衰老或许真的有另一种可能。它不是一路下坡,逼着你交出所有的武器和勋章;它可能是一片更开阔、也更荒芜的原野,你需要用毕生积累的力气、智慧和自我认同,去重新探索和建构自己的生活边界。她们的身上,有一种“我这一生就是这样过来的,现在依然如此”的笃定感。那种美,不是光滑紧致的美,是像老橡树,枝干盘虬,历经风雨,却稳稳地站在那里,有自己的形态和故事。
窗边的老太太喝完咖啡,拿起椅背上搭着的米色风衣,利落地穿上。她对我这个一直悄悄观察她的东方年轻人,微微颔首,笑了笑。那笑容里没有探究,只有一种自在的坦然。然后她推门走入下午的阳光里,背挺得很直。我突然觉得,老去这件事,或许也可以不那么令人畏惧。关键可能不在于你在哪里老去,而在于你以何种方式,填充了从青春到白发之间的,那长长的岁月。你成为了谁,远比你现在是谁,更能定义你的晚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