琳琅社
琳琅社
巷子口新开了家旧书店，名字挺特别，叫“琳琅社”。头一回路过，我就被那木招牌给吸引住了，字体是手写的，墨迹深深浅浅，像是蘸满了故事。推门进去，门轴“吱呀”一声，那股子旧纸和木柜混合的、沉静的气味便扑面而来，一下子把人从外头的车马喧嚣里拽了出来。
店主是个老爷子，坐在柜台后头戴着老花镜修书，只抬眼冲我点了点头，便又低头忙活他的。这倒让我自在了，可以随意在书架间溜达。这里的书啊，真当得起“琳琅”二字。高到天花板的书架挤得满满当当，有些书脊上的字都磨没了，得抽出来才晓得是什么。角落里堆着些旧杂志、老画报，封面上的人物穿着打扮，都是另一个时代的模样。
我漫无目的地抽出一本，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小说集，纸页已经脆黄。随手一翻，里面夹着一片干枯的枫叶书签，叶脉清晰，仿佛还锁着某个秋天的气息。这书的前任主人，是在怎样的情景下，把它留在这里的呢？这种不经意的发现，总让人觉得奇妙。在这里，每本书都不只是一迭印了字的纸，它像一艘船，从时间的上游漂来，载着某个人的目光、指纹，甚至一声叹息。
我正想着，老爷子不知何时走了过来，手里端着个搪瓷杯。“这本啊，”他指了指我手里的书，“是一个老教师捐的。他说年纪大了，眼睛不行了，让书找个好去处。”他说得平平淡淡，我却听出了里头的一点托付的意味。这大概就是这家店的内核吧——它不只是个买卖旧物的地方，更像一个安顿记忆的驿站。
不只是书
聊开了才知道，老爷子收书有个原则：不看重版本多珍贵，更在意书是不是被“读过”。他拿起一本边角卷得厉害的《红楼梦》，“你看这书页上的铅笔小字，读得多认真。这种书，有人的精气神在，我就留着。”那些崭新如初、却显然没被翻动过的精装书，他反而会摆到角落，或者干脆不收。他说，书的价值，在于连接，是读者和作者隔着时空的对话，也是这本书从前一个主人手里，传递到下一个主人手里的温度。
我忽然觉得，这满屋的“琳琅”，其实是一场静默的交谈。鲁迅在和某个青年对话，金庸的江湖在另一个孩子的梦里展开，一本菜谱可能见证过一个家庭的日常温暖。这些书从四面八方汇聚到这里，短暂停歇，然后又会被新的手带走，开始另一段旅程。老爷子做的，就是守护这个连接的过程。
不知不觉，日头已经西斜，光线从高高的窗户斜射进来，能看见光柱里细细的尘埃在缓缓浮动。我挑了两本小书去结账，老爷子用旧报纸仔细包好，动作慢条斯理。走出店门，巷子里已经亮起了暖黄的灯。我回头看了一眼，“琳琅社”叁个字在暮色里显得格外温润。
抱着书往家走，心里是满的。在这个一切追求崭新和速度的时代，能有这么一个角落，让旧物、旧书、旧时光从容地呼吸，让不同的故事和人生在此浅浅交汇，实在是一件幸事。它提醒着我，有些价值，恰恰藏在那些缓慢的、被使用过的痕迹里，等待着一次新的翻阅，一次新的连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