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在上一个在下
一个在上一个在下？
前几天路过老城区，看见一栋旧楼正在翻新。几个工人忙活着，有的蹲在屋檐上修补瓦片，有的站在地面搅拌水泥。我停下脚步看了会儿，心里忽然冒出这个念头：这不就是“一个在上，一个在下”么？
屋顶上的那位师傅，离地少说也有七八米。他动作很稳，但每次移动，我的心也跟着提一下。他抬头是天，低头是街，视野开阔，风吹过来想必也是先经过他。可高处有高处的难处，太阳直愣愣地晒着，连个遮阴的地方都没有。他得时刻留心脚下，那感觉，大概像踩在生活的钢丝上。
地上的师傅呢，踏实是踏实了。双脚稳稳踩着土地，热了能到阴凉处喝口水，累了能直接坐在台阶上歇歇。可他头顶上悬着个人，偶尔掉下点灰尘碎屑，他就得挪挪地方。他的视线里，是砖块、泥浆和近处杂乱的工地，抬头往上看，脖子会酸。
你说，谁的位置更好些？这问题一出来，我自己也觉得有点傻。位置哪有什么绝对的好坏呢。上面的师傅，未必就羡慕下面的安稳；下面的师傅，也未必就向往上面的风光。他们各自有各自要对付的活儿，有各自要承受的那份“不容易”。
这让我想起小时候村里的水井。打水的时候，水桶在井绳的一端，人在井绳的另一端。桶往下沉，人往上拉；一个深入黑暗的井底，汲取清凉；一个站在光亮的地面，付出力气。你能说谁更重要吗？少了哪一个环节，这水都到不了嘴边。这大概就是一种最朴素的共生关系，彼此依存，完成一件单独一方都做不到的事。
我们好像总忍不住要比个高下。职位高低、收入多少、城市大小……仿佛人生就是个爬梯子的游戏，非得争个“在上”才有安全感。可仔细想想，哪有什么纯粹“在上”的人呢？公司老板上头有市场、有客户、有更庞大的经济规则压着；站在领奖台上的运动员，脚下是无数个枯燥训练的日子垫着。所谓的“上”，往往背负着更大的重量。
反过来，那些看似“在下”的状态，就真的意味着无力吗？土地在最下面，却滋养万物；根须在泥土深处，默默支撑着整棵大树的繁华。一种稳固的支撑结构，常常是沉默的、不显眼的，但抽掉它，上面的辉煌瞬间就会垮掉。
再看回那两个工人。他们其实在不停地“换位”。屋顶的师傅干完了那片瓦，得顺着梯子下来；地上的师傅拌好了水泥，也可能要爬上去递送材料。这一刻你在上，下一刻我在下，动态的交替里，活儿才得以推进。生活和工作中的许多角色，不也是这样吗？今天你需要别人搭把手，明天别人可能需要你的经验。固守着“上下”的念头，反而把路走窄了。
离开的时候，我听见两位师傅隔空喊话。上面的喊：“水泥够黏不？”下面的回：“放心，保准掉不下来！”两人都笑了。那笑声里，没有谁高谁低，只有为了同一件事努力的默契。他们共同面对的，是一栋待修的楼，一个待完成的任务。这个共同的目标，让“上下”变成了简单的分工，而不是地位的标签。
所以，“一个在上一个在下”？或许我们该问的不是这个。该问的是，我们是否看见了对方那份工作的必要？是否感受到了那种看不见的、却实实在在联系着的支撑结构？梯子的每一级，都承上启下；社会的每一种分工，都环环相扣。少了谁，这画面都不完整，这日子，也都不那么好过。
天色渐晚，两位师傅开始收拾工具。他们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，在地上交迭在一起，分不清谁是谁的了。我忽然觉得，那个画面，比白天看到的任何一刻，都要和谐，都要有力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