被几个人日的走不了路
被几个人日的走不了路
老李头推开院门的时候,天刚蒙蒙亮。他扶着门框,左脚迈出去,右腿却像灌了铅,得歇上好一会儿,才能把身子挪到门外那棵老槐树下。隔壁早起遛鸟的张大爷瞧见了,扯着嗓子问:“老李,你这腿脚,咋又不利索了?昨儿个又被‘收拾’了?”老李头摆摆手,苦笑一声,没答话,只望着远处灰蓝色的天。
他这走不了路的毛病,村里人都知道根由。不是病了,也不是老了,用他自己的话说,是“被几个人日的”。这话听着糙,里头却藏着大半辈子的辛酸。头一个“日”他的,是岁月。四十年前,他还是小李,挑着两百斤的担子,能在山道上健步如飞。那时觉得力气是用不完的,日子是过不完的。可岁月这东西,软刀子杀人不见血。它不跟你硬来,就是一天天地磨,一年年地耗。等你察觉膝盖里头像生了锈,腰板再也挺不直的时候,才发现自己早就被它磨得没了棱角,连走平路都觉得脚下踩着棉花。
第二个让他迈不开步的,是生活。老李头想起早些年,为了盖现在这处房子,他白天在砖厂干活,晚上去给人守夜。最累的时候,站在那儿都能睡着。有一回从脚手架上滑下来,右脚踝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,也没舍得去医院,找了块布紧紧缠住,瘸着腿又干了半个月。那时候疼吗?疼。但心里有股气顶着,觉得疼完了就有好日子。现在房子是盖起来了,可脚踝里落下的病根,却成了生活给他盖下的戳,阴雨天就钻心地提醒他,那些走过的坎坷路,一步都没白费,都记在骨头里呢。
张大爷提着鸟笼子晃过来,在他旁边蹲下。“要我说啊,你这人,就是心眼太实。”张大爷点了根烟,“第叁个‘日’你的,是你自个儿那要强的脾气。”这话算是说到了老李头心坎里。儿子在城里安了家,几次叁番要接他过去,他死活不肯。不是城里不好,是他舍不得这老屋,这土地,还有这抬头就能望见的山。他总觉得,离了这儿,根就断了。这股倔强劲,像一副无形的重担,压在他的脊梁上。他想证明自己还能行,还不老,可身体偏偏不配合,每次较劲的结果,就是腿脚更不听使唤,得在床上多躺半天。
晨光渐渐亮了起来,把老槐树的影子拉得老长。老李头试着慢慢站起来,手撑着粗糙的树皮。他忽然觉得,这“走不了路”,或许不全是坏事。它逼着他停下来,好好看看这个他奔波了一辈子的村庄。他看到屋檐下新垒的燕窝,看到墙角倔强冒头的草芽,也看到自己那双青筋凸起、布满老茧的手。这双手,抡过锄头,握过砖块,也擦过儿子小时候的眼泪。如今它们微微颤抖着,却依然温热。
远处传来摩托车的响声,是村里的年轻后生去镇上赶早市。他们像一阵风似的掠过,充满了老李头曾经拥有、如今却已远去的那种轻快。他不再看了,缓缓地、一步一步地,朝着自家灶房挪去。灶上还温着昨天儿子捎来的小米,得煮上。路是走不快了,但日子,总还得一步一步地往前过。每一步都沉,都带着过去那些“人”和“事”留下的印记,可每一步,也实实在在,踩在属于自己的土地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