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满的岳母1
风满的岳母
风满结婚那天，头一回正儿八经地喊了声“妈”。对面的老太太，也就是他的岳母，笑眯眯地应了，眼角细密的纹路堆迭起来，像秋日里被风吹皱的湖面。风满心里却咯噔一下，总觉得那笑容里，藏着点什么他看不透的东西。
这感觉，在往后的日子里愈发明显。岳母就住在同个小区，一碗汤的距离。风满发现，这个退了休的中学语文老师，有种特别的“观察力”。她来家里，从不空手，不是拎着时令水果，就是煲了汤。东西放下，也不急着走，就坐在沙发上，话不多，眼睛却像装了扫描仪。沙发扶手上一点灰，阳台那盆绿萝叶子黄了半边，甚至风满随手扔在茶几上的汽车钥匙，她都能精准地“看见”，然后用一种极自然的、闲聊般的语气点出来。
“这绿萝啊，水不能太勤，根怕涝。”或者，“年轻人工作忙，家里有个扫地机还是方便些。”每句话都挑不出错，都是关心，可风满听了，后背却隐隐冒汗。他总觉得，岳母那双温和的眼睛后面，在给他这个新女婿“打分”呢。
矛盾第一次浮出水面，是因为风满爱睡懒觉。周末，小两口想多躺会儿，岳母却总在八点半准时打电话来，叫他们过去吃早饭，说是“早起叁光，晚起叁慌”。风满心里叫苦，又不好明说。有一回他实在没忍住，在饭桌上嘟囔了句：“妈，周末就想放松放松，睡个懒觉不算罪过吧？”
岳母夹菜的手顿了顿，笑容淡了些：“作息规律，身体才好。我是为你们着想。”那顿饭，气氛就有点微妙地凉了下去。风满这才意识到，岳母的“边界感”，似乎和年轻人理解的不太一样。在她看来，这种介入，或许正是“一家人”该有的亲密和关怀。
这事儿成了风满心里一个小疙瘩。他开始有点躲着岳母，岳母那边呢，似乎也察觉到了，来的次数少了些，电话里的话也更简练了。家里突然清静了，风满反而有点不是滋味。妻子看出了他的别扭，叹了口气说：“我妈那人，就是太仔细，心是好的。我爸去得早，她一个人把我带大，习惯了什么都管着、看着。你别往心里去。”
妻子这番话，像把钥匙，轻轻捅开了风满心里的某个锁眼。他想起岳母那些细致的观察，那些“多余”的叮嘱，背后或许不是挑剔，而是一种她表达关切的方式，一种经过漫长岁月打磨的、略显笨拙的生活智慧。
转机发生在一个下雨的傍晚。风满下班回家，发现钥匙忘带了，妻子又出差。他狼狈地站在楼道里，正想着找开锁公司，岳母拎着菜篮子从电梯出来。“瞧你这孩子，慌里慌张的。”岳母还是那样温和地笑着，没多问，就把他领回了自己家。
那晚，风满在岳母家吃了顿饭。很简单的家常菜，吃饭时，岳母没再“观察”什么，只是聊起妻子小时候的趣事，说她多么皮，多么不让人省心。灯光下，风满看着岳母说话的神情，那种熟悉的、想要掌控一切的劲儿不见了，倒像个普通的、有点絮叨的、盼着孩子好的老太太。他忽然就明白了，那份“无形的压力”，或许只是她怕女儿过得不好，怕这个新来的“小子”不够靠谱，是她的“关切”穿上了过于严肃的外衣。
从那以后，风满试着换了个法子。岳母再说起什么，他不再硬邦邦地抵触，而是先笑着应下，偶尔也主动说说自己的工作和打算，让她“参谋参谋”。他发现，当你主动敞开一点点，对方那种审视的、紧绷的劲儿，反而松了下来。岳母开始更多地问“你们想吃什么”，而不是“你们应该吃什么”。
如今，风满还是会觉得岳母有时候太过细心，但他不再觉得那是一种压力了。那更像是一种特别的家常气象，像窗外总吹着的、满盈的风。这风起初让人觉得无处躲藏，久了，却也能从中辨出季节流转的味道，感知到那份沉甸甸的、属于家人的温度。风满了悟，生活里的许多关系，大概就是这样，在不断的吹拂与适应中，找到那个彼此都能自在呼吸的缝隙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