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刻我们水乳交融
那一刻我们水乳交融
说起来，这事儿得从我家那台老爷车讲起。它年纪比我还大，是我爸的宝贝，也是我们家的“老伙计”。平时有个头疼脑热，都是我爸自己鼓捣。可那天，它在高速上彻底罢了工，喘着粗气停在应急车道，像个累瘫了的老牛。我爸围着车转了几圈，眉头拧成了疙瘩，汗珠顺着花白的鬓角往下淌。我站在旁边，插不上手，只能干着急。阳光白花花的，晒得柏油路都晃眼。
我掏出手机想叫救援，我爸却摆摆手。“等等，我再看看。”他声音闷闷的。我知道，他不是心疼钱，是心疼这老伙伴，更有点不服输的劲儿。他趴下去看底盘，我赶紧蹲下，笨拙地帮他举着手电筒。光柱里，灰尘飞舞，机油味混着热气扑面而来。我第一次这么近地看到这车复杂的“内脏”，也是第一次这么近地看到我爸那双沾满油污、关节粗大的手。那双手，曾经把我举过头顶，也曾经为我撑起这个家，如今却在这黝黑的零件间有些迟疑地摸索着。
“扳手……那个大的。”他头也没回，手往后一伸。我慌忙在工具箱里翻找，递过去。他试了试，不对。“是那个带豁口的。”我又是一阵手忙脚乱。工具碰到一起，叮当作响。那一刻，时间好像慢了下来。周围是呼啸而过的车流，而我们父子俩，却像被困在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小孤岛上。岛上只有我们，和这台沉默的老车。
我忽然想起小时候，他教我骑自行车。他也是这样扶着后座，在我摇摇晃晃的时候，给我一句简单的指令：“看前面，稳住！”而我总是紧张得手心冒汗，直到某一次回头，发现他早已悄悄松了手，我竟自己骑出了好远。现在角色好像调换了，是他在这陌生的故障面前有些摇晃，而我，成了那个在旁边递工具、打下手的人。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在心里漫开，不是同情，也不是得意，就是觉得，我们好像终于站在了同一个高度，面对着同一个难题。
他捣鼓了半天，终于呼出一口长气，撑着膝盖慢慢站起来，脸上黑一道白一道。“应该是供油的小毛病，暂时弄好了，能撑到下个服务区。”他语气里带着点如释重负，也带着点不确定。我什么也没说，拧开一瓶水递给他。他接过，咕咚咕咚喝了小半瓶，然后用袖子抹了把脸，结果把油污抹得更开了，像个花脸猫。我忍不住笑了，他也跟着嘿嘿笑了起来。笑声在空旷的路边显得格外清晰。
重新上路，引擎声平稳了许多。车里放着老歌，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，聊这车过去的“丰功伟绩”，聊我小时候的糗事。窗外的风景刷刷地向后退去。那一刻，我心里特别踏实。没有太多言语，但就在刚才那阵手忙脚乱、那声轻笑、那瓶传递的水之间，有一种东西悄悄流动了起来。它比血缘更具体，比理解更直接。仿佛两个原本独立运行的齿轮，在某个特定的时刻，突然严丝合缝地对上了，咔哒一声，转动起了共同的生活。
车在服务区停稳，专业的师傅过来做彻底检修。我和爸站在一旁的树荫下等着。谁也没再提刚才的窘迫。他点了一支烟，眯着眼看师傅工作。我看着他侧脸上还没擦干净的油迹，忽然觉得，这大概就是生活最本真的模样吧。没有那么多惊天动地，就是在这样一个手足无措的午后，在一台老车的故障里，两代人之间那层看不见的、薄薄的膜，被汗水和油污给融化了。我们找到了那种并肩的节奏，那种无需言说的默契。这感觉，真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