艾栗栗和两个小青年
艾栗栗和两个小青年
老街的夏天,总是黏糊糊的。阳光把石板路晒得发白,空气里浮着旧木头和栀子花混在一块儿的味道。艾栗栗的旧书店,就窝在这条街最安静的拐角,门脸儿小得让人一不留神就走过去了。店里头,时间像是比外头慢半拍,灰尘在光柱里慢悠悠地打着转。
栗栗是个快六十的女人了,头发在脑后松松挽着,几缕银丝散在耳边,衬得人特别安静。她大部分时候就坐在柜台后面,手里不是捧着本书,就是摆弄着那些老顾客寄卖的老物件,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。店里的生意嘛,用她的话说,“够交水电费,饿不着就行”。
打破这潭静水的,是两个小青年。一个叫阿哲,瘦高个,戴副黑框眼镜,话不多,眼神总在书架高处逡巡;另一个叫小武,圆脸,剃个板寸,胳膊上有点刺青,但一笑起来眼睛就眯成缝,显得挺憨。他俩是附近大学的学生,说是来做“社会实践”,其实就是想找个凉快地儿待着,顺便看看书。
头几天,他俩在店里东摸摸西看看,有点手足无措。艾栗栗也不管他们,随他们去。直到有一天,小武毛手毛脚地碰倒了一摞旧杂志,哗啦一下,灰尘扬得老高。阿哲赶紧去扶,嘴里连声说着“对不起”。艾栗栗这才从柜台后头慢慢走出来,没责怪,只是蹲下身,一本一本捡起来,轻轻掸去封面的灰。
“这本,”她拿起一本封面是泛黄芭蕾舞者的杂志,声音轻轻的,“是八十年代初的《大众电影》。那时候啊,看电影是件大事儿,人们讨论起里头的演员和故事,眼睛都会发光。”她顿了顿,像是沉到了某个遥远的回忆里,“现在信息多快啊,手指一划,什么都看得到,可那份郑重其事的心情,反倒少了。”
这番话,让两个小青年愣住了。他们原以为这店里只有“旧”,没想到还有“故事”。从那以后,他俩来书店的目的,好像有点不一样了。阿哲开始对那些纸张脆黄的老版书感兴趣,小武则迷上了那些印着红旗、标语的旧课本和宣传画。
艾栗栗呢,像是被他们勾起了谈兴。她话不多,但偶尔的几句,总能点到些什么。阿哲翻到一本讲古代建筑的线装书,啧啧称奇。栗栗瞥了一眼,说:“老祖宗的东西,讲究个‘匠心’。你看这榫卯结构,不用一根钉子,靠的就是对木材脾性的透彻了解,还有手上分毫不差的功夫。这道理,放在今天做任何事上,都不过时。”
“匠心”这个词,第一次重重地落在阿哲心里。他学的正是设计,整天琢磨着怎么又快又炫,却很少去想“透彻了解”和“分毫不差”。
小武也有他的收获。他对着几张“劳动最光荣”的旧海报哈哈大笑,觉得土气。艾栗栗等他笑完,才慢慢说:“别光看画得直白。你想想,那股子一心要把事情干好、相信双手能改变世界的劲儿,是不是挺实在,也挺带劲的?”小武挠挠头,不笑了。他想起自己打工时总想偷点懒,刷手机混时间,脸上有点发烫。
一来二去,这小小的书店成了他们仨的据点。两个小青年帮忙整理书籍,听艾栗栗讲那些泛黄页面背后的光阴碎片。他们知道了哪本书是某个老先生珍藏了一辈子的,哪张唱片承载着一段再也回不去的青春。这些老物件不再是单纯的商品,它们成了时光的容器,盛着人的温度、时代的气息。艾栗栗说,这就叫“传承”,东西是旧的,但里头的精神和故事,得有人接着往下讲,往下听,才算活了过来。
夏天快过完的时候,阿哲和小武的“社会实践”报告写完了。他们没写什么大道理,就写了写这间旧书店,写了写艾栗栗,写了写那些被灰尘覆盖却依然鲜活的“匠心”和“传承”。报告的最后,他们贴了一张偷偷拍的照片:午后的阳光斜照进店里,艾栗栗低头修补一本散了线的旧书,神情专注,手指轻柔。光晕笼罩着她,也笼罩着满架沉默的书籍,安静,却有力量。
交报告的前一天,他俩又去了书店。小武吭哧了半天,说:“栗栗姐,我们……我们以后还能常来吗?”艾栗栗从老花镜上方抬起眼,看了看他们,嘴角弯起一个很浅的弧度。“店门开着,书就在这儿。有空,就来坐坐。”她说得平常,但两个小青年心里都松了口气,像是拿到了某种珍贵的许可。
秋风开始吹起的时候,老街上的梧桐叶子渐渐黄了。艾栗栗的旧书店里,依然飘着旧纸张特有的味道。只是偶尔,店里会多出两个年轻的身影,他们不再像初来时那样无所适从,而是熟门熟路地找到自己想看的角落,有时安静阅读,有时会和柜台后的艾栗栗,聊上几句对于过去,或者对于未来的话。那些老故事,好像就这么悄没声儿地,流进了新的时光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