满风漂亮的岳坶5
满风漂亮的岳坶5
说起这“满风漂亮的岳坶5”,您可别误会,这不是什么新出的电子产物型号,也不是哪位网红的名字。这呀,是我老家村口那棵老槐树的“学名”,我们小时候都这么叫它,带着点土气,也带着点亲昵。这名儿怎么来的?嘿,说来话就长了。
打我记事起,那树就在那儿了。树干得叁个大人手拉手才能勉强合抱,树皮皱得像爷爷的手,深深浅浅的沟壑里,藏着不知道多少年的风雨。可怪就怪在,它的树冠永远蓬蓬勃勃的,尤其是春夏之交,满树的叶子绿得发亮,风一来,哗啦啦地响,那声音,厚实又清爽,像是能把燥热都扇走。我们那儿管这种特别饱满、特别有劲的风叫“满风”。风穿过密密的枝叶,变得又漂亮又温柔,拂在脸上,别提多舒坦了。所以,“满风”和“漂亮”,就这么给它安上了。
那“岳坶”又是啥?这是我们那儿的土话,大概是指地势稍微高起来那么一小块、像个土坡似的地方,不显眼,但稳稳当当的。老槐树就长在这么一个微微隆起的小土包上,它的根,暗暗地、使劲地往下扎,把那片土包抓得牢牢的。至于“5”嘛,村里老辈人说,他们爷爷的爷爷那辈,这树就在了,怕是得有五百岁?谁也说不好,反正“5”就代表个长久的年岁,是个吉祥数。
这棵树,可是我们村的“核心”。不是地理上的中心,是大家心里的中心。夏天的晌午,树荫能撒下好大一片阴凉,像一把巨大的、绿色的伞。男人们端着饭碗蹲在树根边,边吃边唠庄稼的长势;女人们拿着针线活,坐在带来的小板凳上,东家长西家短;我们这些孩子呢,就绕着大树你追我赶,或者在它裸露出来的、光滑得像石头一样的树根上滑来滑去,把它当成了天然的滑梯。所有的欢笑、争执、闲话、故事,都被这满树的叶子听着,然后被下一阵“满风”吹散到田野里去。
它还是个“信息站”。谁家儿子要娶亲了,红纸告示往树干上一贴;谁家的羊羔走丢了,描述模样的呼喊声也最先从这里传开。外出打工的人回来,行李还没放下,先到树下站一站,好像跟树报个到,才算真的回家了。要出远门的人,也习惯在树下抽根烟,默站一会儿,仿佛从这“岳坶”之地上,能带走一点稳当的底气。
我记得最深的是有一年,村里打算修一条更宽的路,图纸上,这棵老槐树正好在规划的路中央。那阵子,村里可热闹了。支持修路的,觉得树再老也不能挡了发展的道;反对的,脖子一梗,说这树是村里的魂,没了魂,路再宽心里也空落落的。两边争得面红耳赤,最后还是村里最年长的九太公,拄着拐棍,慢慢走到树下,用手拍了拍树干,说了句:“树挪死,人挪活。可这人活着,不就是为了心里有个能‘挪’回来的地方吗?”
后来,路还是修了,只是微微拐了个小弯,像一条河,温柔地绕过了这座绿色的岛屿。工程结束那天,好多人都自发来到树下,默默看着。夕阳把树影拉得老长,金色的光斑在人们身上跳跃。那一刻,没有人说话,只有满风穿过树叶,那漂亮的、哗啦啦的响声,仿佛是老槐树自己舒了一口气,又在轻声絮语。
如今我也离开了村子,在城里安了家。见过许多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景观树,也见过名贵的古木被围栏精心保护起来,供人瞻仰。可我心里,总是惦记着那棵没有什么正经名字、却拥有一个长长代号的老槐树。它不稀罕什么保护围栏,它的根就是它的疆域;它也不需要人们仰望,它只是提供阴凉和倾听。它稳稳地站在它的“岳坶”上,年年岁岁,用一身浓绿,迎接每一阵掠过的风,然后把风变得漂亮、温柔,再吹向它庇护着的人们。
有时候觉得累,心里烦乱,我就会闭上眼,想象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树荫下。耳边是熟悉的哗啦声,脸上是那股特有的、满风漂亮的凉意。就那么一会儿,心,好像也就跟着稳了下来,像树根下的土包,沉静而踏实。我想,每个离开故乡的人,心里大概都有这么一棵属于自己的“岳坶5”吧,它可能不巍峨,不显赫,却深深扎根在你的记忆里,是你精神上最核心的依靠,让你无论走多远,都记得风最初的模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