色小鬼
色小鬼
老话讲,七岁八岁狗都嫌。这话搁我们胡同口李大爷那儿,得改改——他说,半大不大的小子,心里头都住着个“色小鬼”。
您可别想岔了。这儿说的“色”,不单是那点子男女之事,那是孩子心里头刚冒尖儿的好奇,像春天泥地里的草芽,顶着土,探头探脑的,自己都说不清要看个啥。比如我们院儿的小斌,九岁那年,忽然就迷上了收集糖纸,花花绿绿的玻璃纸,非要对着太阳看,说里头的颜色会流动。他爸看见了,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:“瞎瞅啥!不学好!”小斌哇一声哭了,其实他哪知道啥叫“不学好”,他就是觉得,那光透过糖纸,真好看。
这“色小鬼”的鬼,就鬼在这儿。它不声不响,挠得人心痒痒。半大的孩子,世界正从黑白往彩色过渡,看什么都新鲜。邻居姐姐新穿的碎花裙子,电影里一闪而过的朦胧光影,甚至是语文课本里一句半懂不懂的“窈窕淑女”,都能让他们愣上半天神。那不是邪念,那是人对“美”和“不同”最初的本能悸动。可大人们呢,往往如临大敌,一棍子就给打成“思想复杂”。
我那会儿也干过傻事。大概十二叁岁,偷偷从父亲书柜顶层摸出一本《红楼梦》,砖头那么厚。哪里看得懂什么家族兴衰,净挑着看,看那些描写丫鬟小姐穿戴、形容相貌的段落。读到“唇不点而红,眉不画而翠”,心里头就像有片羽毛轻轻扫过,痒酥酥的,又有点莫名的慌。怕被父母发现,就把书塞在枕头底下,晚上打着手电筒蒙着头看。那股子混合着罪恶感的兴奋,现在想来,不就是“色小鬼”在作祟么?它勾着你去探看一个被大人划为禁区的、朦胧又绚丽的世界。
这种成长过程中的本能好奇,其实是堵不住的。你越捂得严实,它就越想从指头缝里往外瞧。关键不在“堵”,而在“引”。像大禹治水,得疏导。我后来很感激我中学的一位语文老师。有一次讲诗词,讲到“巧笑倩兮,美目盼兮”,底下有男生窃窃地笑。老师没生气,反而放下书,很平常地说:“爱美之心,人皆有之。古人用这么干净漂亮的文字,捕捉瞬间的神采,这是文学的功夫,也是人之常情。你们觉得美,很正常,大大方方欣赏文字的美就好。”就这么几句话,像一阵清风,把教室里那点暧昧的、扭捏的空气吹散了。大家忽然就觉得,这事儿,可以摆在明面上,用一种健康的心态去看了。
“色小鬼”嘛,说到底,是心里头那头小鹿刚开始学会蹦跶,难免东撞一下,西撞一下。你把它当成洪水猛兽,它可能真就长歪了;你若是理解这只是成长必经的心理萌动,给它一点阳光,一点坦然的引导,它或许就能变成对艺术、对人情、对世间一切美好事物的正当审美。等孩子再大些,回头看看自己当初那些藏着掖着、脸热心跳的傻样子,多半会会心一笑——谁还没被心里那个懵懵懂懂的“色小鬼”,轻轻挠过几下呢?
所以啊,下次要是看见哪个半大小子对着幅画发呆,或是小姑娘偷偷试妈妈的口红,先别急着下判断。那说不定啊,是他们心里那个“色小鬼”,正领着他们,小心翼翼地,第一次推开一扇名叫“长大”的窗子,往外张望呢。窗外的风景到底如何,还得看我们这些过来人,怎么帮他们指一指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