桃花园洞口芳草萋萋
桃花园洞口芳草萋萋
车子在盘山公路上转得人晕乎乎的,忽然一个拐弯,眼前豁然开朗。路旁立着块斑驳的石碑,上头刻的字迹有些模糊了,但“桃花源”叁个字还勉强认得。我心里嘀咕,这年头,叫桃花源的地方可太多了。
石碑后头,真有个洞口,掩在一片深深浅浅的绿里头。说是个洞,其实更像山岩裂开的一道缝,不高,得稍稍弯着腰才能进去。洞口周围,那草长得真是旺,绿油油、毛茸茸的一片,顺着风势全都歪向一边,像是急着想钻进洞里瞧瞧似的。这就是“芳草萋萋”了吧,我心里冒出这么一句。空气里有股清甜的、混着泥土和植物汁液的味道,跟车里那股空调味儿一比,整个人都清爽了。
我站在那儿,没马上进去。脑子里忽然闪过小时候课本里读的,“林尽水源,便得一山,山有小口,仿佛若有光”。眼前这景,倒真对上几分。可那份属于古人的、纯粹的好奇与惊喜,现在还能有吗?我们这代人,心里揣着的“桃源”,怕早就不单是几树桃花、几畦良田那么简单了。
猫着腰,我钻了进去。洞口很窄,岩壁湿漉漉的,蹭了一手冰凉的露水。光线暗下来,只前头一点白亮。这段路不长,大概十几步,但走得特别慢,脚步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特别响。这过程本身,就像个仪式,把外头那个车马喧哗的世界,暂时隔在了身后。
走出来那一刻,眼睛被光刺得眯了一下。等适应了,才发现里头并非想象中与世隔绝的山坳,而是一片向阳的缓坡。桃树是有的,错落着,可惜不是花季,满树郁郁葱葱的叶子。树下开阔处,竟真有几块整齐的菜地,茄子、豆角长得精神。更让我愣住的是,坡下竟有户人家,白墙灰瓦,屋顶的烟囱正飘着极淡的炊烟。一只黄狗趴在院门口,听见动静,抬起头懒洋洋地望了我一眼,尾巴都没摇一下。
我忽然有些不知所措。这景象太“真实”了,真实得不像个隐喻。它没有避世的神秘,反倒充满生活的妥帖。我期待的,究竟是怎样的“发现”呢?是一个完美无瑕的乌托邦,还是一个能安放疲惫的寻常角落?
正想着,院里出来个老人,端着个簸箕,像是要晒点什么。他看见我,一点不惊讶,笑了笑,说:“来看桃花的?来得不巧,得开春那阵。”我点点头,顺着话问:“您一直住这儿?”他放下簸箕,在门槛上坐下:“是啊,老房子了。外面路修好了,进来的人多了些,不过也就一阵一阵的。”
我们聊了几句。老人说,这儿从来就不是什么与世隔绝的仙境。早些年交通不便,日子是清苦些。现在路好了,年轻人还是出去了,留下他们这些老的,守着祖屋和山地。他说得平淡,就像在说门口的桃树,一年一年,开花,结果,落叶。
我忽然明白了。我寻找的“桃花源”,那个被无数文人墨客寄托了所有幻梦的意象,或许从一开始,就不是一个地理的存在。它更像我们心里对“平静生活”的一种渴望。眼前的景象之所以让我触动,恰恰是因为它不完美,不彻底,它和外面的世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——那条公路,那些偶尔进来的游人,还有走出去的年轻人。这种“不纯粹”,反而让它真实可亲。
那只黄狗溜达过来,在我脚边嗅了嗅,又走开了。我向老人道了别,沿着原路往回走。再次穿过那个短短的、幽暗的洞口,重新回到公路边,听见远处隐约的车声。
回望那个芳草萋萋的洞口,它静静地藏在绿意里。我来时带着一种寻幽访秘的期待,离开时,心里却装满了一种更踏实的东西。桃花源不在山的那边,也不在河的尽头。它或许就在我们承认生活本就琐碎、却依然愿意在琐碎中打捞那一点光亮的瞬间。那洞口,像一道界,也像一道桥,连着的从来不是两个世界,而是人心的两种状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