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和陈大娘的陈年旧事
我和陈大娘的陈年旧事
巷子口那棵老槐树,叶子又黄了。每次路过,我总忍不住朝树底下那扇褪了漆的木门瞅一眼。门关着,静悄悄的。陈大娘搬走快十年了吧?可那些细碎的旧事,还跟槐树叶子似的,风一吹,就在我心里头沙沙地响。
认识陈大娘那会儿,我还是个半大小子,皮得很。那天放学,我把隔壁王爷爷窗台上的瓦罐当靶子,一颗石子飞过去,“哐当”一声,碎了。我吓得缩脖子就跑,没留神撞在一个人身上。一抬头,是个瘦瘦的老太太,手里提着菜篮子。她没骂我,只是看看碎瓦罐,又看看我涨红的脸,叹了口气:“慌什么?碎了就碎了,赔个不是,比跑强。”
这就是陈大娘。她话不多,脸上总带着点倦倦的神情,好像心里揣着很重的心事。她独居,屋里总收拾得窗明几净,水泥地擦得能照出人影。我最爱往她家跑,倒不是她有多少零嘴给我,而是她那儿清静。她会给我倒一杯凉白开,看我咕咚咕咚喝完,然后自己就坐在那张老藤椅上,望着窗外发愣,手里有时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洗得发白的手帕。
有一回,我考试考砸了,不敢回家,蹲在她屋檐下抹眼泪。她把我叫进屋,还是那杯凉白开。“心里有疙瘩,说出来就松快了。”她慢慢地说,“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,想读书都没得读呢。”那天,她破例跟我讲了一点她自己的事。她是南方人,口音软软的,年轻时跟着支援建设的丈夫来到我们这北方小城,丈夫去得早,也没留下一儿半女。她说,刚来时听不懂这儿的话,买斤盐都比划半天,冬天冻得手上全是口子。“人这一辈子啊,”她顿了顿,眼神飘向远处,“就是个‘熬’。把苦熬淡了,日子也就过下来了。”
她说的“熬”,我那时不懂,只觉得有点沉。现在想想,那里面藏着多少家长里短的琐碎和寂寞啊。她对我好,是一种静静的、不打扰的好。我贪玩忘了回家,她会站在槐树下喊一嗓子我的小名;我爸妈吵架,她就让我在她屋里写作业,轻轻哼着我听不懂的南方小调。那调子悠悠的,能把屋里的时光都拉长、变缓。
后来,我离家去外地读书,工作,回巷子的次数越来越少。每次回去,都觉着陈大娘更瘦小了些,背也更佝偻了。但她屋里永远那么干净,凉白开永远备着。再后来,巷子要拆迁,听说她南方的远房侄子接她走了。走之前,她托人给我留了个布包,里面是两双纳得厚厚的鞋垫,还有一张字条,上面是她工工整整的字:“好好走路,脚踏实地。”
如今,老槐树还在,只是树下的门扉常锁。我有时会想,陈大娘在南方,还习惯吗?她会不会在某个午后,也想起北方这条巷子,想起一个莽撞的男孩,和那些默默相对的时光。她没教我什么大道理,只是用她那一辈人的方式,让我隐隐约约明白了,日子是怎么一天天过来的,人情世故里,那份安静的善意有多珍贵。凉白开没滋味,但最解渴;话不多说,却最能落到心里头。这大概就是陈大娘留给我的,最陈年、也最清晰的味道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