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桃花源一张一合
母亲桃花源一张一合
我总记着那个动作——母亲坐在老屋的灶膛前,手里的火钳一张,一合。火光忽明忽暗地映在她脸上,像极了老家后山那片桃林,在风里,花瓣一张一合的样子。这画面,成了我心里对于“家”最深的烙印。
母亲的桃花源,从来不在什么遥远的地方。它就散落在这些琐碎里。春天,她那双布满细茧的手,在湿润的泥土里一张一合,埋下桃核。夏天,那把老蒲扇在她手里一张一合,为我送来带着皂角清香的凉风。秋天,她纳鞋底,针线穿过厚厚的布层,手臂的幅度,也是一张一合。这些单调的、重复的韵律,编织了我整个安稳的童年。那时候我不懂,这重复里有什么深意,只觉得理所当然。
直到我自己离家,在陌生的城市里跌撞,被各种急促的、断裂的节奏拉扯得疲惫不堪。某个加班的深夜,泡一碗速食面,看着那叉子,我忽然就愣住了。我拿起它,下意识地模仿那个动作:一张,一合。很轻,很慢。就在那一张一合之间,仿佛有扇门被推开了。一股暖流,混着柴火气、桃花的甜香、还有阳光晒过棉被的味道,毫无预兆地涌进来,瞬间把我包裹住。那个瞬间,我忽然喘上了一口气。
我好像有点明白了。母亲用她一辈子的“一张一合”,为我构建了一个精神的“桃花源”。那不是逃避世界的堡垒,而是一个隐秘的“能量场”。每当我觉得自己快被耗干的时候,只要在脑海里重温那个节奏——灶火前的身影,手中稳定的动作——就好像能连接到那个永不枯竭的源头。它给我一种奇怪的底气,让我知道,无论外面多吵多乱,我心里总有一处是安稳的、有规律的、生生不息的。
今年清明,我回了趟老家。老屋的灶台早就不用了,后山的桃林也半荒着。母亲老了,动作慢了。我陪她坐在夕阳里,她手里捏着几颗豆子,慢慢地剥。手指的动作,依然是一张,一合。我静静看着,没有说话。那个熟悉的节奏,在晚风里显得格外清晰,也格外有力量。它不再是具体某个劳作的姿势,它变成了一种语言,一种只属于我们母子的、对于生命延续与守护的密语。
桃花源究竟在哪里呢?它不在武陵人的船桨尽头,也不在文人幻想的笔墨之间。它或许就藏在这最寻常、最容易被忽略的生活韵律里。藏在母亲那双创造了无数温暖的手掌,那一张一合的、永恒的节奏里。这节奏,是她给我的最私密的遗产,比任何财富都更可靠。它让我确信,无论我漂到哪里,都能凭着这个印记,找到回家的路,找到内心那片永不凋谢的桃花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