插插插日日日
插插插日日日
老张蹲在自家院墙根儿底下,盯着那几盆蔫头耷脑的月季,手里攥着把旧铁锹,半天没动弹。老伴儿在屋里喊他吃饭,第叁遍了,他才慢悠悠应了一声。这心里头啊,就跟这板结的土块似的,又硬又闷。退休这两年,日子像是被按了单曲循环,一天天,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出一样的纹路来。晨练、买菜、吃饭、看电视、睡觉……周而复始。他有时觉得,自己好像变成了一截木头桩子,就等着哪天被日子彻底磨平了。
转机来得有点意外。周末,在城里搞设计的儿子回来了,没带啥贵重东西,就搬回来两个大纸箱。拆开一看,是些长短不一的木棍、几包种子、还有一堆叫不上名的工具。“爸,给您找点活儿干。”儿子笑嘻嘻的,“阳台太光秃了,您给搭个花架,再种点爬藤的。这叫‘垂直绿化’,时髦!”老张嘴上嘟囔着“净瞎折腾”,眼睛却忍不住往那些木料上瞟。那木头味儿,带着点淡淡的香,把他心里那块板结的土,似乎撬开了一丝缝。
说干就干。可这“干”法,跟老张想的不一样。他原以为照着说明书,叁下五除二就能搞定。真动起手来,才发现哪哪儿都是问题。木棍裁多长?榫卯怎么对?钉子从哪个角度敲进去才牢靠?第一天,他对着两根木头较劲了一上午,汗出了不少,成果就一个歪歪扭扭的“十”字。老伴儿过来瞅了一眼,直乐:“你这插得,东倒西歪的。”老张没吭声,心里那股倔劲儿却上来了。他想起早年当钳工那会儿,一个零件磨不好,能跟它耗一整天。这感觉,好像回来了一点。
第二天,他起了个大早,戴上老花镜,真把那说明书当图纸研究了。又在手机上学了半天简易木工教程。再下手时,手里稳了,心里也静了。一凿一斧,一插一接,听着木头之间严丝合缝的“咔嗒”声,竟有种说不出的痛快。他不再想着“赶紧做完”,而是沉浸在那个“对位”的过程里。这根木棍插进那个孔洞,这个角度调整到那个位置,每一次微小的成功咬合,都带来一点实实在在的喜悦。
花架雏形初现的那天下午,阳光特别好。老张歇口气,点了支烟,眯着眼看自己的作品。骨架立起来了,虽然比不上买的光鲜,但结实,有筋骨。他忽然觉得,这日子好像也跟着立起来了一点。他拍拍手上的木屑,又翻开那包牵牛花种子。接下来的日子,主题从“插木棍”变成了“待花开”。每日早起第一件事,就是去阳台瞧瞧,浇点水,看看土里有没有冒出点儿绿意。这“日日”的重复,和之前的循环似乎一样,又全然不同。心里有了惦记,有了盼头,重复就不再是枯燥,成了某种安稳的仪式。
终于,在一个平常的清晨,褐色的土里钻出了几针嫩生生的鹅黄。老张的心,像是被那点绿色轻轻挠了一下,痒痒的,暖暖的。他小心地给它们搭上细绳,引导着那柔弱的藤蔓,往结实的木架上爬。生命的攀援,和他双手的构筑,就这样悄然相遇,合二为一。
如今的老张,还是那个退休的老头儿。但阳台那一角,已然是另一番天地。花架郁郁葱葱,牵牛花开了谢,谢了开。他呢,又琢磨着用边角料给老伴儿钉个小板凳。生活好像还是那些琐碎,但内核变了。他明白了,对抗时间碾磨的,或许不是多么宏伟的蓝图,恰恰是手边这些具体而微的“插接”——把一件你愿意投入心神的小事,“插”进日复一日的流水光阴里。它可能是一只花架,可能是一笔书法,也可能只是一道精心烹制的小菜。你用专注和热爱去填满它,它便反过来,赋予那些看似平淡的“日日”以形状、以温度、以生长的痕迹。日子不再是空转的齿轮,因为有了这些创造的咬合,它开始向前,输送出属于自己的、微小的能量与风景。
他依旧蹲在院墙根儿,但手里忙活的,可能是给新育的番茄苗搭个更稳固的架子。夕阳照在他花白的头发和手里的木棍上,一切都寻常,一切又都充满了亲手“搭建”的意味。这大概就是生活最朴素的真相吧,在“插”与“日”的往复间,找到那根能让自己立起来的脊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