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班主任的滋味》3
《班主任的滋味》3
办公室的绿萝又蔫了两片叶子，我顺手拿起水壶，心里却还想着早自习时小浩躲闪的眼神。这已经是这周第叁次了，他交上来的数学作业，字迹潦草得像被风吹乱的草稿，明显是凌晨赶工、神志不清的产物。当班主任的滋味啊，有时候真像这壶里的隔夜茶，乍一看还是茶色，抿一口才知道，又涩又凉。
下午最后一节课，我把他留了下来。教室里空荡荡的，就剩我俩。我没直接问作业，反而推过去一包饼干：“先垫垫，长身体的时候，饿着肚子可算不清方程。”他愣了一下，没碰饼干，头垂得更低了。这种沉默我太熟悉了，不是对抗，更像是一种不知道从何说起的疲惫。我靠在讲台边，也给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，让高度齐平。“不是兴师问罪，”我尽量让声音松快些，“就是觉得，你这匹‘小黑马’，最近蹄子有点沉，跑不动了似的。”
他抬眼飞快地瞥了我一下，手指抠着旧课桌上的一道刻痕。过了好一会儿，声音才蚊子似的飘出来：“老师……我晚上……睡不着。”原来，他父母最近忙个小生意，天天后半夜才回家，动静不小。他本来就浅眠，一吵醒，脑子里就像放电影，想东想西，再也合不上眼。白天自然头重脚轻，课听不进去，作业只能硬熬。他说这些的时候，肩膀微微缩着，好像这是他的错。
我心里那点因作业而起的火气，倏地就被浇灭了，泛起一阵酸软的涟漪。你看，这就是家校联结的微妙之处了。我们老师在学校看到的是“结果”——下滑的成绩、潦草的作业。而那个“因”，却常常藏在孩子身后那个我们看不见的家里。如果只是就事论事地批评一顿，除了把他推得更远，还有什么用呢？
“这哪是你的问题，”我拍了拍他的肩，“大人有大人的难处，你有你的困境。不过，咱们得一起想想辙，不能让‘失眠’替你背了学习的锅啊。”我们聊了会儿，定了几个笨办法：比如试着戴耳塞睡觉，比如跟我申请，如果实在太困，午休时间可以来我办公室的折迭床上眯二十分钟。最关键的是，我打算晚上给他母亲打个电话，不是告状，是“求援”。
电话里，我先把小浩近期的努力和懂事夸了一通，然后才委婉地提到孩子休息受影响的事儿。他母亲在电话那头连声道歉，语气里满是愧疚和无奈。你看，很多时候，家长并非不关心，只是被生活压得腾不出眼睛来看这些细节。这次沟通，不是为了指责，而是为了搭建桥梁，让信息的溪流能从家淌到校，再缓缓流回去。挂了电话，我长吁一口气。班主任这活儿，叁分在“教”，七分在“渡”，渡孩子，有时也得渡一渡家长的理解与难处。
过了两天，小浩的作业本子，字迹依然不算漂亮，但至少工整了。课间，他跑过来，递给我一个橘子，说是他妈让带的。“老师，我妈他们……这几天尽量早点收摊了。”他说这话时，脸上有点不好意思，但眼睛亮了些。我剥开橘子，清香溢出来，分了一半给他。橘子瓣在嘴里化开，酸甜的汁水，一下子冲淡了之前隔夜茶的涩味。
放学后，我照例巡视空教室。夕阳把桌椅拉出长长的影子，安静又温柔。我忽然觉得，班主任的滋味，它从来不是单一的。它混合着发现问题的苦涩，沟通协调的酸楚，但总会在某个意想不到的时刻，回馈给你一丝清甜。那种甜，不是糖的甜，更像是一种确认——确认你的看见、你的倾听、你那不厌其烦的搭建桥梁的努力，真的在某一个孩子的世界里，轻轻落下，并且产生了回响。这滋味复杂得很，也真实得很，让人一边咂摸着，一边又忍不住，继续走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