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别这样对我》水蜜桃味
《别这样对我》水蜜桃味
她递过来那支唇釉的时候，指尖带着点犹豫，像是怕惊扰了什么。管身是磨砂的，透着淡淡的肉粉色，标签上写着“蜜桃乌龙”。拧开盖子，一股甜丝丝的、带着汁水感的香气就飘了出来，不浓，但钻鼻子。那味道太熟悉了，一下子就把人拉回某个黏糊糊的夏天午后。
“试试？”她眼睛亮亮的，带着期待。我接过来，对着手机屏幕，小心地涂了一点在嘴唇上。凉凉的，有点腻。颜色是好看的，像刚剥了皮的水蜜桃尖儿上那一点最嫩的绯红。可我心里却咯噔一下，说不出的别扭。这味道，这触感，活脱脱就是小时候，我妈梳妆台上那瓶廉价洗发香波的味道。那时候她总爱用那个洗头，洗完带着一身甜腻的桃子味，抱我，亲我。后来他们吵得厉害，那味道就混进了摔东西的刺响和压抑的哭声里。甜还是甜的，却甜得让人心头发慌。
“怎么样？”她问。我抿了抿嘴，那层油润的膜似乎把记忆里的气味牢牢锁在了唇上。“挺好闻的。”我听见自己这么说。可喉咙里却像堵了一团湿棉花。别这样对我啊，我想。别让这似曾相识的甜，不由分说地把我拖回那些我想藏起来的角落。味道这东西，真是霸道。它不跟你讲道理，直接撬开记忆的锁，把那些封存好的画面、声音，甚至当时手心冒汗的感觉，一股脑全倒出来。
我盯着那支唇釉出神。商家可真聪明，他们太知道怎么用“气味”这把钥匙了。水蜜桃味，多安全，多讨喜。象征着青春、甜美、人畜无害。谁会拒绝一颗饱满多汁的水蜜桃呢？可他们大概没想过，或者根本不在意，这颗“桃子”砸在不同人的心湖里，激起的会是完全不同的涟漪。对我而言，它激起的不是涟漪，简直是陈年旧伤上泛起的一阵闷痛。
她看我神色不对，凑近了点：“不喜欢这个味道？”我摇摇头，又点点头。“不是不喜欢，是它……太有‘故事’了。”我试图解释，却觉得词穷。怎么说得清呢？说这甜味底下，埋着我童年家里破碎的玻璃碴子？说它让我想起母亲红肿的眼睛，和那试图用香气掩盖却终究失败的疲惫？这些话太沉重，和眼前这支明媚的唇釉格格不入。
我把唇釉还给她，借口说颜色不太适合我。她有点失望地收回去，自己对着镜子涂了起来。那层鲜亮的桃子色覆上她的唇，她整个人看起来明媚又新鲜，和这味道相得益彰。看来，这支唇釉找到了它真正的主人。气味体验这回事，终究是极私人的。甲之蜜糖，乙之砒霜，这话用在味道上，一点不假。同一个桃子味，在她那里是夏日果园，在我这儿，却成了回不去的、带着裂痕的旧时光。
那天后来，我总忍不住去抿嘴唇，好像那味道还残留着。我甚至去超市的洗护区，特意找到那个牌子的桃子味洗发水，拿起来闻了闻。是的，一模一样。时光好像在这一刻折迭了，我站在明亮的货架间，手里拿着的是此刻的商品，鼻腔里充斥的，却是二十年前的空气。我没有买它，轻轻放了回去。有些味道，就让它留在该留的地方吧。或许，我需要的是找到一种属于我自己的、全新的“水蜜桃味”，一种只关联着晴朗、愉悦和此刻的香气，覆盖掉，或者至少，轻轻地和解掉过去的那一种。
走出超市，晚风一吹，嘴里仿佛又泛起那人工调制的、过分的甜。我叹了口气，心里那点褶皱，似乎被这阵风抚平了一些。下次再遇到“水蜜桃味”，我大概还是会停顿一下，但也许，能更平静地对它说一句：嘿，我知道你来了。不过这次，请别这样对我了，好吗？我们，可以重新认识一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