翁与小莹第十叁部12
翁与小莹第十叁部12
老翁放下手里的紫砂壶，壶底磕在木桌上，发出轻轻的“嗒”一声。他抬眼看了看窗外，雨丝正斜斜地打在玻璃上，划出一道道短暂的水痕。“小莹啊，”他开口，声音带着点午后的沙哑，“上次咱们说到哪儿了？”
小莹正低头摆弄着手里一个老旧的木质鲁班锁，眉头微微蹙着。听到问话，她抬起头，眼睛一亮：“说到您当年在厂里，怎么带着大伙儿搞那个技术革新，硬是把报废率给降下来了。”
“哦，对，是那儿。”老翁点点头，身子往后靠进藤椅里，藤椅发出熟悉的吱呀声。他沉默了一会儿，像是在从记忆的深井里打捞什么。“那时候啊，难。图纸、设备、材料，样样都卡脖子。可问题就摆在那儿，车间的废料堆一天比一天高，大家心里都憋着一股气。”
他又停了停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壶身。“后来怎么着？后来我就想，光盯着大机器、大流程不行，得看看那些‘小关节’。”他伸出小拇指比划了一下，“就像人身上，有时候让你疼得直不起腰的，未必是骨头，兴许就是筋腱拧住了，或者一个小小的关节没对上位。”
小莹听得入神，手里的鲁班锁也忘了摆弄。“小关节？”她喃喃重复。
“对喽。”老翁嘴角浮起一丝笑意，“我们车间那台老机器，轰隆轰隆响得热闹，可出活就是不漂亮。大家伙儿都琢磨是不是核心主轴老了。我蹲在那儿看了叁天，发现是传送带上一个不起眼的导向轮磨损了，偏了那么一丝丝。就这一丝丝，让工件走到最后总是差那么点意思。换了个轮子，调准了，问题迎刃而解。”
他端起茶杯，呷了一口，温润的茶汤让他舒坦地眯了眯眼。“这世上很多事儿啊，看起来盘根错节，一团乱麻，让你无从下手。这时候，你得有点‘沉潜’的功夫。别急着扯那最显眼的线头，往往越扯越乱。静下来，沉到里面去，观察，触摸，感受。那个真正关键的‘小关节’，往往藏在不起眼的角落，等着你去发现。”
“沉潜……”小莹品味着这个词。她想起自己最近遇到的难题，一堆数据，一堆反馈，理不出头绪，大概也是少了这份“沉潜”吧。
“后来这事儿传开了，”老翁继续道，眼神望向窗外迷蒙的雨景，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车间，“别的班组的人也来找我。其实我哪是什么都懂，不过是肯花时间‘蹲守’，肯去注意那些别人觉得‘本来就这样’‘一点小毛病不影响’的细节。很多‘传承’下来的老办法、老规矩，或者看似运转正常的流程，里头可能就藏着那么一两个已经不合时宜、甚至出了偏差的‘小关节’。找到它，修正它，往往事半功倍。”
雨似乎小了些，变成蒙蒙的雨雾。小莹手里的鲁班锁忽然“咔哒”一声轻响，某个卡死的部分松动了。她没用力去掰，只是顺着刚才找到的一点细微松动，轻轻一推，一个原本以为坚固无比的结构竟然解开了。
她惊讶地看着手里的木块，又抬头看看老翁。
老翁没看她，依旧看着窗外，只是脸上的皱纹舒展得更开些，像被这湿润的空气熨过。“找到了？”他淡淡地问，语气里没有意外。
“好像……找到了一点门道。”小莹看着解开的局部，心里那种淤塞的感觉似乎也随着那声“咔哒”消散了不少。她明白，要解开整个锁，路还长，但至少，她知道了该往哪个方向去“沉潜”，去感受那些细微的“关节”。
茶壶里的水又开了，发出细弱的呜鸣声，在渐渐沥沥的雨声里，几乎听不见。但老翁听见了，他缓缓起身，走向炉子。小莹则低下头，重新审视起手中那些看似杂乱、实则各有位置的木块，手指的动作，比刚才轻柔了许多，也耐心了许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