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人区6入口
无人区6入口
老陈把车停在戈壁滩上,指着远处一片灰蒙蒙的、像是被巨人用指甲胡乱划过的雅丹群,说:“喏,那就是入口。”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,除了被风雕刻得奇形怪状的土丘,和几丛枯死不知多少年的骆驼刺,什么也没看见。哪有什么门,哪有什么路,更别提什么像样的标记了。
“入口?”我摇下车窗,热风混着沙粒立刻扑进来,打得脸生疼,“陈哥,你别唬我,这跟前边儿咱路过的地方,有啥两样?”老陈是这片的老向导,皮肤黝黑得像脚下的黑戈壁,他嘿嘿一笑,露出被旱烟熏黄的牙:“要是人人都能一眼看出来,那还叫‘入口’吗?那得叫‘景区大门’。”他顿了顿,点了支烟,烟雾瞬间被风扯散,“这地方啊,你得用‘感觉’找,不能用眼睛看。”
他说的“感觉”,我后来才慢慢咂摸出点味道。那不是旅游手册上印着的经纬度坐标,更像是一种约定俗成的、带着点敬畏的“民间共识”。车继续往前拱,颠簸得人骨架都要散了。周围的景色开始产生一种微妙的变化——不是说地貌变了,而是那种“气”变了。手机信号格早就空了,不是“弱”,是彻彻底底的“无”。后视镜里,我们来时压出的车辙,正被风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抹去,快得让人心慌。空气变得极其安静,只有风声和引擎的呜咽,那种安静是有重量的,沉甸甸地压在耳膜上。
老陈的表情也严肃起来,不再是刚才说笑的模样。他放慢了车速,车轮碾过一片碎石子地,发出哗啦啦的脆响,像是什么古老的警告。“注意看地上。”他说。我眯起眼,这才发现,在那些乱石中间,偶尔会出现一两块明显被摆放过的、颜色略深的石头,它们不成规律,隔得老远才出现一块,指向雅丹群的深处。那不是路标,更像是匆匆路过的人,留下的一个迟疑的记号,一个对于“方向”的微弱心跳。
“门”的后面
车子跟着这些时断时续的“心跳”,钻进了一片巨大的土林。阳光被扭曲的岩体切割得支离破碎,阴影浓得像化不开的墨。温度似乎一下子降了好几度。就在一个毫不起眼的转弯后,老陈彻底停下了车。“到了。”他声音压得很低。我下车,环顾四周,这里像是一个被风沙统治了亿万年的古城废墟街道,两旁是高耸的、沉默的土墙。
我走到一面墙下,用手摸了摸。土质坚硬、冰冷。忽然,我看到墙根处有些异样——不是石头标记,而是用刀子一类的东西,深深划进去的几个符号。一个歪斜的箭头,旁边还有一个模糊的日期,“98.7”。更让人心头一凛的是,符号下面,迭着几层已经风化褪色的布条,有红色的,也有蓝色的,紧紧系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上。它们早被太阳和风夺去了原本鲜艳的色彩,像褪了色的经幡,却依然死死地系在那里。
“这是……”我回头看向老陈。他点点头:“找路的人系的。红的可能是警告,蓝的也许是平安。更多的,系上的人自己才懂。”他走过来,并没有碰那些布条,只是看着,“你看,这才是真正的‘入口’。坐标会漂移,路会被埋掉,但这种‘人留下的念想’,这种最笨的法子,反而最持久。它告诉你,从这儿开始,你每一步,都得靠自己了。手机、地图、所有你习惯依赖的东西,在这儿,都是废纸。”
风穿过土林缝隙,发出呜呜的、类似号角的声音。我站在那些沉默的布条和古老的划痕前,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“入口”的含义。它不是一个物理的门洞,而是一个界限,一道门槛。跨过去,你熟悉的那个由信号、规则和便利支撑的世界,就彻底被关在了身后。前方,是无尽的、充满未知变量的“无人区”。那些布条在风里微微颤动,像是无数个先行者低哑的耳语。那一刻我明白了,寻找这个入口,本身就是在学习如何与绝对的孤独和荒野,达成一种初步的、充满警惕的对话。而对话的开始,往往就系在这样一根快要风化的布条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