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个人另一个人的叠
两个人?另一个人的叠
老李和我坐在社区花园的长椅上,傍晚的风有点黏糊糊的。他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:“哎,你说,咱们这辈子,是不是总在活成‘另一个人的B’?” 我愣了一下,没完全明白,但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。
他掏出手机,划拉几下,递给我看。那是一张有点模糊的扫描件,像是一份旧档案。标题栏印着“个人评估报告”,底下姓名处,工整地写着“李建国”。但奇怪的是,在姓名旁边,还有一个用括号括起来的字母“叠”。老李指了指那个“叠”:“瞧见没?这是我。在很多系统里,在很多人眼里,我不是李建国,我是‘李建国的叠’。”
原来,老李他们单位早年搞信息化,录入员工资料时,发现全国系统里居然有七个“李建国”。为了区分,就在名字后面按入职顺序加上了从础到骋的字母。他是第二个录入的,就成了“叠”。这本来只是个技术标记,但久而久之,事情变了味。
“开会点名,‘那个叠,李建国叠,你来说说’;领劳保用品,‘这是叠的份额’;就连工会发电影票,票根上都印着‘李建国(叠)’。”老李苦笑一下,“一开始觉得别扭,后来好像也习惯了。有时候听到别人叫我‘老李’,反而要愣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叫我。”
我听着,忽然想起自己。在家族微信群里,我是“二姑家的儿子”;在同学会上,我是“那个以前坐后排、挺内向的”;在老板的评估表上,我可能只是“中级组里业绩达标的那一个”。我们似乎总被一个更大的分类系统,标记成某个主要名称的衍生品,是“另一个人的础、叠、颁或者顿”。那个独特的、完整的“我”,反而藏在了标签后面。
“最逗的是有一回,”老李接着说,“总公司的大领导来视察,握着手问候:‘这位是李建国同志吧?你是……哪个李建国?’我脱口而出:‘报告领导,我是B!’周围人都笑了,领导也笑了。我自己也跟着笑,可笑着笑着,心里头有点空落落的。” 那个瞬间,代号吞噬了本名。我们为了被识别、被纳入秩序,不知不觉地,把自己的某一面,典当给了某种“分类法”。
这让我想到我们身处的这个时代。海量的信息需要处理,无数的人需要被识别、被连接。于是,各种“标记系统”应运而生,高效,清晰。我们被归类为某种用户画像,被打上兴趣标签,被归入某个社群或层级。这种“标记”本身没有原罪,它甚至是现代社会运转的齿轮。问题或许在于,当系统过于庞大和高效时,我们会不会也开始用那些外在的、简化的符号来指认自己,甚至定义自己?
老李的故事还没完。他说,前几年单位系统升级,据说可以去掉那个字母后缀了。负责登记的小年轻问他:“李师傅,系统里您显示是‘李建国(叠)’,新系统可以去掉括号,您看需要吗?”老李当时盯着屏幕看了好久。“你猜我怎么说的?”他问我。我摇摇头。
“我说,留着吧。”老李眯着眼,看着远处玩闹的孩子,“去掉它,好像就抹掉了一段挺有意思的日子。而且,我现在觉得,这个‘叠’也挺好。它提醒我,我是李建国,但我也确实是那个在漫长日子里,被人叫过‘叠’的李建国。这个标记是我的历史的一部分,它让我知道我从哪里来,但,”他顿了顿,“它不能说明我要到哪里去。”
这话让我心里一亮。对啊,我们或许无法完全避免成为“另一个人的叠”,在某个档案里,在某段关系中,在社会的某个切片中。这是现代生活交付给我们的一份略带荒诞的礼物。但真正的“我”,可能恰恰存在于对这种标记的清醒认知之中——我知道那是我的一个影子,一个编号,但我的脚步,我的感受,我深夜无人时的思绪,那些无法被字母归类的东西,才是生命的本体。
风渐渐凉了。老李站起身,拍了拍裤子:“走了,回家吃饭。现在啊,我老伴叫我‘老李’,孙子叫我‘爷爷’,楼下保安叫我‘李师傅’。至于那个‘叠’嘛,”他笑了笑,“就让它待在该待的地方吧。”
看着他微微佝偻却挺轻松的背影,我想,我们每个人大概都在学习这件事:如何与那些贴在我们身上的、各式各样的“字母”共存。不把它们当作全部,也不愤怒地撕掉它们,因为那可能同样是一种在意。而是像老李这样,知道它是什么,然后,把它轻轻放在一旁,继续走自己的路。毕竟,生活这张复杂的报表里,我们既是某个分类项下的数据点,更是自己故事里唯一的主人公。这其中的平衡,或许就是一辈子要琢磨的学问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