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上最后的门2未增删樱花
关上最后的门2未增删樱花
老陈把那把黄铜钥匙插进锁孔的时候,手有点抖。这扇门,在走廊尽头立了怕是有二十年了。门上的红漆斑驳得厉害,露出底下灰白的木头茬子,像老人皮肤上的疤。他在这儿住了大半辈子,隔壁房间、厨房、阳台的门都开开关关无数次了,唯独这扇门,从来没打开过。不是不想,是心里头总横着点什么。
“未增删”这叁个字,是前几天整理父亲遗物时,在一个铁盒子里发现的。字写在一张泛黄的毛边纸上,就夹在那本旧相册里。相册里最多的,就是樱花。各种各样的樱花,开在老宅后院,开在不知名的山坡上,开在年轻父母的笑脸旁边。父亲在世时,常指着后院那棵早就枯死的老樱花树叹气,可问他具体的事,他又总是摆摆手,把话头掐断,好像那话题烫嘴似的。如今老陈自己也当了爷爷,忽然觉得,有些门再不推开,里头的秘密怕是要跟着自己进棺材了。
钥匙转动,发出“咔哒”一声闷响,涩涩的,像是门轴在抱怨。一股陈年的、混合着灰尘和旧书页的气味涌出来,并不难闻,反而有种时光沉淀下来的安静。房间很小,靠墙放着一个老式的樟木箱子,上面盖着一块褪了色的蓝布。窗户关着,但有一扇玻璃裂了缝,几缕下午的光斜斜地切进来,能看见光里飞舞的微尘。
他掀开蓝布,打开箱子。里面没有金银财宝,整整齐齐码着的,全是信。一沓一沓,用麻绳仔细捆好。信纸都已经发黄变脆了。最上面放着一本硬壳笔记本,黑色封皮,边角都磨白了。他坐下来,就着那缕光,翻开第一页。是父亲的笔迹,日期是六十多年前。
“今天在镰仓,樱花快落了,风一吹,像下雪。她说,花开得最盛的时候,反而让人心慌,怕它马上要谢。倒是这将落未落的样子,看一天,是一天,心里踏实。”老陈念着这段话,愣了神。父亲嘴里从未提起过什么“她”。母亲走得早,在他记忆里,父亲就是个沉默的、守着这片老屋和一棵死树的倔老头。可这字里行间,分明藏着另一个鲜活的人,另一个世界。
他继续往下翻。信和日记交织着,拼凑出一个他完全陌生的父亲。一个会写诗、会对着樱花感伤、心里装着一段无果恋情的青年。那个“她”,似乎是战时结识,后又失散的人。后院那棵樱花树,竟是两人分别时一起种下的。父亲在最后一篇日记里写:“我把所有的念想都封在这屋了。往后的人生,是另一扇门。这扇门关上,就不再打开。原样封存,未增,亦未删。”
看到“未增删”叁个字,老陈心里猛地一揪。他忽然明白了。父亲不是没有过去,他只是把整整一个过去的自己,连同所有的热烈、遗憾与温柔,都完完整整地封存进了这个房间。像琥珀封住一只蝴蝶。不增添后来的粉饰,也不删减当时的痛楚。就这么原封不动,交给时间。
窗外的光渐渐变了颜色,成了暖黄。老陈没有动那些信,只是把笔记本轻轻放回原处。他关上门,再次锁好。锁舌扣上的声音,清脆了许多。这一次,他好像不是关上了一扇门,而是终于看见了门里究竟有什么。那棵枯死的樱花树,在他眼里,仿佛忽然有了魂。它曾经绚烂过,那绚烂被一个人用心地、未增未删地保存了下来,这本身,或许就是另一种意义的盛开。
回到自己屋里,孙子跑过来缠着他讲故事。老陈抱起孩子,想了想,说:“爷爷给你讲个对于樱花的故事吧。不过,得从一扇很久没开的门讲起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