学长的手指在里面转动的写作文
学长的手指在里面转动的写作文
这事儿得从高二那年暑假说起。我们几个文学社的,被班主任抓去参加市里的作文集训营。大热天的,教室里的吊扇吱呀呀转,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。带我们的,是去年考上北大的陈学长,瘦高个,戴副黑框眼镜,看着挺斯文。
头两天,他讲些老套的东西,什么立意啊结构啊,大家听得昏昏欲睡。直到第叁天下午,他抱来一摞稿纸,往讲台上一放,说:“今天,我们换个写法。”他拿起一支铅笔,用食指和拇指捏着,笔尖悬在空白的纸面上方。“写东西,光靠脑子想不行。你得让手指‘进去’。”
我当时就懵了。手指进去?进哪儿去?
学长好像看出我们的疑惑,他笑了笑,那支铅笔的笔尖,轻轻落在了纸上。但他没有立刻写,而是手腕极细微地、顺时针地,缓缓转动了一下。笔尖在纸面上碾出一个小小的、深深的圆点,墨色晕开,像一滴黑色的汗。“感觉到了吗?”他抬起头,“不是用手‘写’字,是让手指带着思考,进到那个情境的‘里面’去转动。笔尖的每一次转向,就是一次内心的抉择。”
他让我们试着描写“等待”。我咬着笔杆,脑子里蹦出的全是“焦急”“漫长”这类干巴巴的词。学长踱到我旁边,俯身说:“别想词。闭上眼,想象你现在就在等。等一封重要的信,或者一个迟到的人。然后,让你的手指去感受那份‘空’。”我试着照做。手指悬着,没着没落的,笔尖在纸上无意识地画着圈,左一下,右一下,就是落不下去。那种悬而未决的、飘忽的触感,顺着手指传回来。我忽然就懂了——等待不是形容词,是手指尖那份无处安放的、细微的颤抖。
这大概就是学长说的“触感还原”吧。把抽象的情绪,还原成身体能感知的具体动作。那一刻,笔不是工具,成了连接内心和世界的探针。
后来练得多了,我慢慢摸到点门道。写“沉重”,我的手指会不自觉地用力,仿佛笔杆有千斤重,拖拽着在纸面上犁出深深的沟壑;写“轻快”,手指便灵巧地跳跃,笔尖几乎要飞起来。学长常说,好文章是有筋骨的,这筋骨,就是作者下笔时那份独一无二的“手感”。它藏在字句的转角里,藏在笔画的顿挫里。读者或许看不见,但一定能透过文字“摸”得到。
有一次,我写一篇对于爷爷的散文,卡在描写他旧怀表的那段。我怎么写都觉得像商品说明书。学长拿过我的稿子,看了半晌,说:“你只‘看’到了表。试试‘拧’它。”他做了个手势,食指和拇指虚虚捏住,做出给怀表上发条的动作,极其缓慢地,逆时针转动。“感受那种紧绷的、一圈一圈积蓄力量的阻力。然后,‘听’它开始走动时,里面细微的、滴滴答答的震颤。”我重新拿起笔,手指不由自主地模仿起那个“拧动”的动作。奇迹发生了,笔下的句子活了:“黄铜壳子被岁月磨得温润,上发条时得用点巧劲,指尖能感到齿轮咬合间细微的抵抗。拧紧后贴到耳边,那滴答声不像在走时间,倒像有什么极小的、金属的心脏,在壳子里沉稳地跳。”
那个下午,我好像真的通过手指的“转动”,摸到了爷爷那段凝固的时光。文字第一次有了温度、重量和声音。
如今,我也早已不用铅笔写作了。键盘敲击,清脆却略显冰冷。可每当思路枯竭,我仍会习惯性地停下来,伸出手指,在空气中无意识地、缓缓地转动。这个看似古怪的动作,总能把我拉回那个闷热的下午,拉回学长笔尖下那个晕开的圆点。它提醒我,无论工具如何变迁,真诚的表达,或许始终始于一次笨拙的、试图“进入”的尝试——让你的感知,先于你的词句,触碰到世界的肌理。
我想,学长教的,从来不是作文的套路。他是在我们每个人心里,轻轻地拧了一下发条。于是,某种细微的、滴滴答答的震动,便一直响到了现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