恋晴乌蒙小燕
恋晴乌蒙小燕
你说怪不怪,有些地名啊,光是念在嘴里,心尖儿上就像被羽毛轻轻扫了一下。乌蒙,乌蒙,这两个字沉甸甸的,带着山石的粗粝和雾气的绵长。可前面偏偏加了个“晴”字,恋晴——这念想就一下子活了,亮堂了,像阴霾了许久的天,忽然从云缝里漏下的一束光,直直地照进心里。
我头一回听说这地方,是从一位老赶马人的嘴里。他咂巴着旱烟,眯着眼,望着远处青灰色的山峦线。“乌蒙山啊,”他吐出一口烟,烟雾缭绕着他沟壑纵横的脸,“十天里倒有九天是雾锁着的。可我们山里人,就恋着那剩下的一日晴。”他说的“恋”,不是少男少女那种甜腻的相思,而是一种近乎固执的守候,是知道艰难却仍满怀希望的等待。那“一晴”,金贵得像是老天爷的恩赏。
后来我真去了。车在盘山道上绕啊绕,窗外的景致,全被牛奶似的浓雾泡着,山形树影都是淡淡的墨痕。心里不免有些失望,这就是乌蒙吗?就在这时,转过一个急弯,毫无预兆地,雾“哗”地一下散开了。不是慢慢褪去,是像舞台幕布被猛地拉开。刹那间,碧蓝的天、油绿的山、亮晶晶的梯田,还有远处山坳里一小片青瓦房,全都明晃晃地扑到眼前来。那种豁然开朗,让心都跟着“咯噔”一下,空了一拍,然后便被一种饱满的喜悦填满了。我忽然就懂了那个“恋”字。
就在那片青瓦房上头,我看见了“她”。不是人,是鸟,是乌蒙山里最常见的雨燕。当地人管它们叫“小燕”。它们和这天气一样,是急性子。云雾里,不见踪影;天刚一放晴,它们就像一道道黑色的闪电,“嗖”地射了出来,在刚被洗过的蓝天里,划出无数道欢快又凌厉的弧线。它们飞得那样高,那样快,带着一股子不管不顾的劲儿,仿佛要把积攒在雾气里所有的力气,都在这一刻痛快地挥洒光。
我坐在山坡上,看了好久。看它们冲刺、盘旋、俯冲,翅膀切开湿润的空气,发出轻微的“嘶嘶”声。它们恋着这晴空,恋着这短暂的自由与张扬。这份“恋”,和山里人的“恋”不同,山里人的恋是沉静的守候,而它们的恋,是爆发的、消耗生命的舞蹈。但它们又那么像。山里人把日子过成了一天天的等待与珍视,小燕把生命舞成了每一瞬的极致与热烈。他们都在这片厚重多雾的土地上,找到了自己与“晴”相处的方式。
这让我想起生活里许多事。我们谁的日子,能永远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呢?多的是晨昏莫辨、前路不清的“雾天”。可心里头,总得“恋”着点什么吧。恋着家人晚归时窗口那盏暖黄的灯,恋着完成一件棘手工作后那口长长的舒气,恋着春天第一朵花的开放,或者,就是单纯恋着某个午后,毫无理由落在你肩头的一小片阳光。这份“恋”,就是我们的“一晴”。它不见得多长久,多盛大,但正是这些碎片般的光亮,串起了我们度过漫漫雾霭的勇气。
下山的时候,雾又渐渐合拢了。回头再看,那片青瓦房和小燕翩飞的山崖,已重新隐入苍茫。但心里头却是亮的。我带走了一片乌蒙的“晴”,它不在天上,而在那个“恋”字里。它告诉我,哪怕身处最沉郁的“乌蒙”,只要心里还“恋”着那束光,还愿意为那“一晴”而等待、而欢欣、而奋力飞舞,这日子,就永远有着盼头,有着属于你自己的、金闪闪的瞬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