姨妈的锈感2
姨妈的锈感2
上次聊起我姨妈,说她身上那股子“锈感”,好多朋友都说,自家好像也有这么一位。这回啊,我想再往深里琢磨琢磨,这“锈感”里头,是不是还藏着点别的什么。
姨妈前阵子来我家小住,还是老习惯,一个布袋子能用十几年,边角都磨得发白,露出里头棉线的筋骨。我给她买了新的,她倒好,接过去,摸摸那光滑的料子,嘴里“哎哟”两声,转头还是把旧袋子仔细迭好,收进了行李箱。“还能用呢,”她说,“跟了我这么多年,顺手。”
她那“顺手”的东西可太多了:一把老式铝制烧水壶,壶底的水垢积了厚厚一层;一台比我年纪还大的缝纫机,踩起来“嘎吱嘎吱”响,可针脚走得又密又稳。我总想替她换掉,觉得那些物件都蒙着一层时间的“锈”,用起来肯定不方便。可姨妈不这么看,她摸着那把水壶的把手,手指正好卡在长年累月磨出的凹陷里,说:“你不懂,这东西认得我,我也认得它。新的?亮是亮,没脾气,也没交情。”
这话让我愣了一下。我原以为那“锈感”只是旧,是滞涩,是过时。可姨妈眼里,那层“锈”是彼此适应的痕迹,是日子与手心反复摩挲出来的包浆。那把壶,因为水垢,烧开一壶水的时间比新壶要长那么几分钟。可就是那几分钟,成了她泡茶前一段固定的、慢悠悠的预备。缝纫机的“嘎吱”声,在她听来不是噪音,是节奏,是和老伙计一起干活的号子。
我开始留意她那些带着“锈感”的动作。修补一件开线的毛衣,她不急着穿针引线,而是先把毛线放在手里团一会儿,仿佛在跟它商量。擦拭旧相框,对着模糊的照片能出神好久,指尖轻轻划过玻璃表面。这些动作里没有效率,甚至没有明确的目的,就是一种“相处”。她好像不是在用东西,而是在陪它们,陪它们一起变老,一起沉默,一起在静默中积攒只有彼此才懂的体温。
我们这代人,讲究的是“迭代”,是“流畅”。手机卡了?换!东西旧了?丢!恨不得生活里没有一点磕绊,丝滑到底。可姨妈的生活哲学恰恰相反,她保留那些“锈”,甚至珍视那些“锈”。那是一种主动选择的“缓慢”,一种与物品共度时光的“深情”。她的世界,因为这些“锈迹”而有了清晰的纹理,有了可以触摸的记忆锚点。
看着她慢条斯理地用那把老壶烧水,蒸汽顶起壶盖,发出呜呜的、带着些许沉闷水垢味的鸣响,我忽然觉得,那声音里有一种安稳。我们追逐的光鲜与崭新,像一层薄薄的油漆,底下可能是空心的。而姨妈的“锈感”,是实心的,是沉甸甸的岁月本身。它不漂亮,甚至有些笨拙,但它经得起磕碰,经得起反复的摩挲,并且在每一次摩挲中,都透出更温润、更贴近皮肤的光。
或许,我们都该给自己留一点生“锈”的空间。让一些东西慢下来,旧下去,在不断的“使用”而非“替换”中,长出属于自己的、真实的包浆。那层“锈”,不是衰败的印记,反倒是生活被认真度过、被长久陪伴的证明。就像姨妈那只旧布袋,装过刚买的菜,也装过给我小时候买的糖果,现在,它安静地躺在那里,本身就成了一个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