丰满教师迟
丰满教师罢
办公室里静悄悄的,只有窗外的知了在没完没了地叫。我捏着那张皱巴巴的试卷,手心有点冒汗。这次模拟考,我们班的平均分又垫了底。作为班主任,说不着急那是假的。可急有什么用呢?我站起身,打算去教室转转,还没出门,就听见走廊那头传来一阵熟悉的笑声,浑厚又爽朗,像夏天午后的雷阵雨,来得突然,去得也痛快。
是教物理的老罢。学生们都这么叫他,透着股亲昵。他正被几个学生围着,站在走廊的光影里,比划着什么。老罢这人,个子不高,身材嘛,用学生私下的话说,是“挺有分量”。但他往那儿一站,你感觉不到笨重,只觉得稳当,像棵敦实的老树。他手里捏着半截粉笔,正对着空气画抛物线,圆圆的脸上表情认真,说到关键处,眉毛一扬,声音又洪亮了几分。
我忽然想起刚来学校那会儿。第一次听老罢的课,讲的是力学基础。他不用笔笔罢,就一支粉笔,一块黑板。讲到“惯性”这个词,他放下粉笔,拍了拍自己圆鼓鼓的肚子,笑着说:“瞧见没?这就是质量大的物体,惯性也大。我想停下脚步,可它还想往前冲呢!”全班哄堂大笑。就在那笑声里,那个抽象的概念,忽然就变得具体可感,好像伸手就能摸到。那节课后,再也没人把“惯性”的定义背错。
老罢的教学,有种特别的“实在感”。他不搞那些花里胡哨的噱头,他的课堂魅力,就藏在那些信手拈来的生活例子里。讲电路串联,他比喻成“就像咱们排队打饭,一个窗口卡住了,后头的谁都别想动”;讲能量守恒,他打趣说“你们中午吃下去的饭,下午打球消耗掉,一点没浪费,就是转化了形式”。这些例子从他嘴里说出来,带着体温,接着地气,把那些冷冰冰的公式定理,都捂热了。
这种“实在感”,不仅仅在语言上。更多的时候,它是一种陪伴的重量。高叁那年冬天,晚自习总是到很晚。北风刮得窗户嗡嗡响。很多老师下班就走了,可老罢办公室的灯,总是亮到很晚。他不是在讲题,就是在等着讲题。有学生去问问题,他从不急着给答案,总是先往后一靠,眯着眼听你说,听你卡在哪个地方。那沉默的片刻,不是空白,而是一种全然的接纳,让你觉得,你这点困难,在他那儿是件值得认真对待的大事。
去年校运会,教师组有个拔河比赛。老罢自然是压轴的那个。他扎稳马步,把粗粗的麻绳在腰上绕了半圈,喊一声“走!”,那声音压过了全场的呐喊。那一刻,他不再是讲台上那个谈笑风生的老师,而成了一个纯粹的、倾尽全力的“重心”。绳子一寸寸挪过来的时候,我看到他额头上青筋都起来了,可眼神亮得吓人。比赛赢了,学生们冲上去围住他欢呼。他一边喘着粗气擦汗,一边咧嘴笑,那笑容里,有种孩子气的得意。
我有时候会想,老罢的这种“丰满”,究竟是什么呢?它当然不只是外形。那是一种积累,是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知识厚度,是面对学生时毫不吝啬的情感投入,是一种向下扎根、稳稳立住的生命状态。他像一块吸饱了水的海绵,轻轻一碰,就能溢出让幼苗解渴的养分。他的存在本身,就是一种生动的教案,告诉你,教育这件事,需要实实在在的“质量”,需要经得起推敲的“密度”。
走廊那头,学生好像弄懂了,笑嘻嘻地散了。老罢转身看见我,冲我点了点头,端着那个泡着浓茶、印着“优秀教师”字样的旧搪瓷缸子,慢悠悠地往办公室走。他的衬衫后背,被汗浸湿了一小片。窗外,阳光正烈,树影婆娑。我捏着试卷的手,不知不觉松开了些。心里的那份焦躁,好像也被那阵爽朗的笑声冲淡了。教育这条路,或许就像老罢常说的物理定律,没有那么多捷径可走,需要的,正是一步一个脚印的扎实,和一份沉甸甸的、能温暖人心的“实在感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