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人上面二个下边的故事
一人独坐,上面二两愁,下边半截烟
老张蹲在马路牙子上,头顶是灰蒙蒙的天,像一块没拧干的抹布。左手夹着半截快烧到过滤嘴的烟,右手拎着个空了大半的塑料酒壶。这场景,他熟。叁十年前他爹蹲厂门口等下岗通知时,大概也是这副模样。可那时候愁的是锅里没米,现在愁的是什么呢?他自己也说不清。手机在兜里震个不停,他知道,不是催债的就是催工的。他把烟屁股狠狠摁在地上,那一点红光“滋”地一声,灭了。
这“一人”的滋味,他算是尝透了。年轻时觉得一人吃饱全家不饿,是潇洒。如今五十啷当岁,老婆跟人跑了,儿子在南方一年打不了一个电话,这“一人”就成了悬在头顶上的钝刀子,不一下子要命,却时时刻刻磨着你。上面压着的“二两愁”,一钱是明天的饭钱,一钱是下个月的房租,还有八钱,是说不清道不明、沉甸甸堵在心口的那团东西。它不像山,山还能翻过去;它像雾,把你裹在里面,喘气都费劲。
他拧开酒壶,灌下最后一口。劣质白酒的灼烧感从喉咙一路滚到胃里,反而带来一丝虚假的踏实。他想起小时候在乡下,夏夜躺在谷堆上,头顶是哗啦啦的银河,那星星真亮啊,一颗一颗,数也数不完。那时候觉得未来就在手边,亮晶晶的。现在呢?现在头顶是城市永远不眠的霓虹,把天都映红了,却找不到一颗属于自己的星星。那些光啊,热闹是它们的。
他晃晃悠悠站起来,腿有点麻。马路对面,崭新的楼盘广告牌闪着诱人的光,“安家立业,幸福启程”。他撇撇嘴,把空酒壶扔进垃圾桶,哐当一声响。安家?他的“家”就在身后那间十平米、终年不见阳光的出租屋里。立业?他干过保安、送过外卖、在工地搬过砖,这算“业”吗?充其量是糊口的活儿。这人生落差,就像你爬了半天梯子,抬头一看,梯子搭错了墙,白费劲。
夜风一吹,他打了个寒噤,脑子清醒了些。不能这么下去。他摸出手机,屏幕裂得像蜘蛛网。他划掉那些未接来电和贷款短信,翻啊翻,翻到通讯录最底下,找到一个名字——“柱子”。那是他当年在技校的同学,最好的哥们,后来开了个汽修铺。上次联系,还是叁年前柱子喊他去喝酒,他嫌自己混得差,没脸去。
手指在拨号键上悬了半天。打不打?打了说什么?说老同学我快活不下去了,赏口饭吃?脸面这东西,有时候比命还重。可这孤立无援的感觉,更像钝刀子割肉。烟没了,酒也没了,连那点虚假的暖和劲都没了。他蹲下去,又站起来,反复了几次,像困兽。
最后,他心一横,按了下去。听筒里的嘟嘟声,每一声都敲在他心坎上。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,电话通了。“喂?谁啊?”那边传来柱子粗声粗气的声音,背景音是叮叮当当的修车声。
“我……我,老张。”他嗓子发干。
“我靠!张建国!你小子死哪儿去了?”柱子的嗓门一下子提了起来,背景音里还传来他吆喝徒弟的声音,“小斌,去把我柜子里那瓶好酒拿出来!我哥们来电话了!”
就这么一句话。没问缘由,没提过往。老张忽然觉得鼻子一酸,那股顶在“上面”的二两愁,好像被这声吆喝震松了一点。他深吸了一口夜里冰凉的空气,说:“柱子,你那儿……还缺人不?打杂也行。”
“缺!就缺你这老家伙来给我看摊子!明天就过来!地址没变!”柱子说得斩钉截铁。
电话挂了。老张还握着手机,站在街灯下。头顶的“二两愁”还在,下辈子的迷茫也没散。但手里好像多了点什么东西。不是烟,不是酒。或许,只是一根能抓一抓的稻草,一个能让你从马路牙子上站起来、往前走两步的由头。他知道,往后的日子还是难。但至少今晚,回去的那条黑漆漆的巷子,走起来,脚底下好像没那么飘了。他踩了踩脚下坚实的水泥地,朝着公交站的方向,慢慢挪动了脚步。路灯把他一个人的影子,拉得很长,很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