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嫁柳家
高嫁柳家
街坊邻里都说，婉蓉这姑娘，命好。
可不是么？一年前，她还住在城西的老旧小区，每天挤着晃悠悠的公交去上班。如今呢？她坐在柳家敞亮的客厅里，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过的庭院，阳光透过薄纱帘，在地板上投下温柔的光斑。手指触到骨瓷杯壁，温度恰到好处。这一切，都因为她嫁进了柳家。
“高嫁”这个词，听起来有点旧，带着点老式话本的味道。可放在今天，意思倒也差不离。无非是姑娘家寻了一门条件远超自己原生家庭的亲事。婉蓉以前觉得这事儿离自己很远，直到遇见了柳明轩。柳家是做实业的，家底厚，名声也响。明轩本人呢，斯文有礼，对她也好。恋爱那会儿，她觉得像踩在云上，轻飘飘的，又有点不真实。
婚礼自然是极尽风光。婉蓉穿着量身定制的婚纱，挽着父亲的手臂走过长长的红毯。父亲的手有些抖，她感觉得到。那一刻，心里忽然酸了一下，但很快就被潮水般的祝福声淹没了。她成了柳太太，生活翻开了崭新的一页。
起初的日子，确实像蜜一样。婆婆送来了珠宝，公公说话也客气。明轩工作忙，但回家总会带点小礼物。可时间久了，婉蓉心里那点飘飘然，慢慢落了地，甚至有些发沉。
饭桌上的规矩，比她想象的要多。汤匙不能碰碗沿发出声响，吃饭不能说话，就连夹菜，也只能夹朝向自己这一边的。有一次，她顺手给明轩夹了块他爱吃的排骨，婆婆的眼风便淡淡地扫了过来，没说话，却让婉蓉举着筷子的手僵在半空，半晌才讪讪地收回。
这还只是小事。真正让她感到隔阂的，是那种无处不在的“门槛”。柳家来往的亲朋，谈吐间是股票、是项目、是海外见闻。婉蓉插不上话，只能安静地坐着，保持微笑。他们聊起某位世交家的女儿，留学回来如何帮衬家族生意，语气里的赞许，像一根细小的针，轻轻扎了她一下。她知道，自己那份普通文员的工作，在柳家人眼里，大概是不值一提的。
娘家人来看她，也变得小心翼翼。母亲总叮嘱父亲，说话注意些，别给女儿丢人。父亲以前爱喝点小酒，嗓门大，现在来了，却只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一角，连烟都不抽了。看着父母拘谨的样子，婉蓉心里很不是滋味。这门亲事，好像在她和过去熟悉的一切之间，划下了一道看不见的线。
明轩对她还是好的。但他似乎习惯了这样的家庭氛围，觉得一切理所应当。婉蓉偶尔提起自己的不自在，明轩会拍拍她的手，说：“慢慢就习惯了，我家人都挺好的。” 可“习惯”两个字，听起来怎么有点重呢？
那天下午，婉蓉独自在屋里整理旧物，翻出一本大学时的日记。里面夹着一张照片，是毕业旅行时拍的，她站在海边，笑得没心没肺，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。她盯着照片看了很久。那个女孩眼睛里闪着的光，现在好像有点黯淡了。
她走到窗边，望着庭院里修剪得一丝不苟的盆景。很美，很规整，但每一片叶子都长在预设好的位置上。她忽然想起老房子阳台那盆自己老是忘记浇水的绿萝，叶子总是自由自在地，朝着阳光的方向，长得泼泼辣辣。
“高嫁”带来的，是优渥的物质，是旁人羡慕的目光，是一种阶层的跃升。可跃升之后呢？脚下这块新的土地，是否真的适合自己生根？她得到了一些显而易见的东西，但好像也有一些说不清、道不明的什么，在悄然流失。
晚饭时，婆婆提起一位表亲即将从国外学成归来，打算进入家族公司。大家热烈地讨论着，规划着。婉蓉安静地吃着饭，心里却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。她意识到，仅仅作为“柳家的媳妇”存在，是不够的。这道“高嫁”的门槛，她跨了进来，但要想真正在这里站稳，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份踏实和自在，她需要用自己的双脚，在这块陌生的土地上，重新学会走路。
或许，该从找回自己名字开始——不仅仅是“柳太太”，更是“婉蓉”自己。她抬头，对明轩轻声说：“我想，等我手上的项目做完，去报个班再学点东西。” 明轩有些意外，但点了点头：“好啊，你想学什么？”
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，庭院里的地灯一盏盏亮起，照亮了蜿蜒的小径。路还很长，但至少，她看清了自己想走的方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