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感受到他在你的身体里了吗
你感受到他在你的身体里了吗
那天下午，光线斜斜地照进屋里，灰尘在光柱里慢悠悠地打转。我妈突然放下手里的毛衣针，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。她说的“他”，是我爸。我爸走了叁年，肺癌，从查出到离开，快得像一阵风。
我当时正刷手机呢，手指头悬在半空，愣是没接上话。这话听着有点怪，甚至有点……吓人？我脑子里瞬间闪过些神神鬼鬼的画面。可我妈的眼神特别静，静得像深潭里的水，没有一丝波纹。她不是在问我怕不怕，倒像是在问我，记不记得。
“就刚才，”她指了指自己心口，“我这儿忽然堵得慌，喘不上气，就跟你爸最后那阵子一样。可我去医院查了，心电图好着呢。”她说着，手无意识地揉了揉那个位置。那个动作我太熟悉了，我爸疼得厉害又不想吭声的时候，就那样。
我这才有点明白过来。我爸这个人，脾气倔，话都憋在心里。他最后的时光，大半是在沉默和忍耐中度过的。那种沉默，是一种巨大的存在感，压得病房里的空气都沉甸甸的。他从不抱怨疼，只是咬着牙，额头渗出细密的汗，手指把床单揪得变了形。他走后，那股子“忍耐”的劲儿，好像没散。
它飘进了我家的空气里。我妈开始变得特别能忍。忍头疼，忍关节不舒服，忍夜里突然醒来的空洞。她以前可不是这样，有点小毛病就咋咋呼呼要上医院。现在她说：“这点疼，算个啥。”那语气，那神态，像极了我爸。
更怪的是我。我从小怕打针，看见针头就发怵。可去年体检，抽血的时候，护士一针没找准，又在里面探了探。我居然没躲，眼睛看着那暗红色的血顺着管子流出去，心里一片奇怪的平静。那一刻，我好像隔着什么，触摸到了我爸当年一次次穿刺、化疗时，心里那片不得不有的麻木。这不是勇敢，这是一种……认领。
我们都在不知不觉地，用身体和情绪，复刻他留下的痕迹。这不是鬼魂附体，没那么玄乎。这更像是一种深刻的“共生记忆”。最亲的人离开了，你以为他只是走出了门，可回头一看，他的习惯、他的反应、他应对世界的方式，已经悄悄长在了你的生命里。你们曾共享同一片生活的土壤，他的根须，早就和你的缠绕在了一起。
现在，他的一部分，真的在你里面活着。可能是你突然叹气的节奏，是你摆弄工具时的手势，是你面对难关时，心里头那股沉默的、倔强的狠劲儿。
我妈看我半天不说话，自己倒笑了笑：“你别瞎想，我就是……就是觉着。”她没再说下去，重新拿起毛衣针，一针一针，织得很慢。阳光挪了一寸，照在她半白的头发上。
我忽然觉得，那个下午，我爸也在。不在风里，不在光里，就在我妈那阵莫名的心慌里，在我面对针头时陌生的平静里。我们成了他存在过的另一种证据。这感觉有点沉重，可细细品，沉重底下，又有一点暖。仿佛我们这样记着他，他就还没有真正地、彻底地离开。
所以，如果你也曾在某个瞬间，用着故去亲人的口吻说话，重复着他的小动作，或者扛起了他曾经的担子，别害怕。那不是你弄丢了自己。那或许只是爱，换了一种更隐秘、更血肉相连的方式，在对你轻声说：他还在呢。就在这儿，在你的生命里，完成了最后一次安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