姐姐可不可以给我
姐姐可不可以给我
厨房里传来“滋啦”一声,是油锅在唱歌。我扒着门框,探出半个脑袋,看着姐姐系着围裙的背影。她正麻利地把切好的土豆丝倒进锅里,手腕一抖,锅里的菜便听话地翻了个身。香气,那股混合着油烟和家常滋味的香气,直往我鼻子里钻。
“姐,”我咽了口唾沫,声音不大,带着点试探,“那瓶辣椒酱……可不可以给我用一点?”
她没回头,只是从旁边的橱柜里摸出那个熟悉的玻璃瓶,反手递了过来。瓶身上还沾着点油渍,是上次做饭留下的印记。我拧开盖子,舀了一小勺,红油鲜亮,里面的豆豉和肉末清晰可见。这瓶酱,好像从我记事起就在我们家了,味道从来没变过。小时候,我总爱用筷子尖蘸一点点,辣得直吐舌头,姐姐就会笑着给我倒水。
其实我想说的,哪里只是一瓶辣椒酱呢。那些卡在喉咙里的话,像这酱里的豆豉,颗粒分明,却混在油润的底色里,不知怎么挑出来。比如,上周看到的那本绝版旧书,在书店橱窗里静静躺着,标价不菲。我知道姐姐的工资,也知道她总悄悄往我的书包里塞零花钱。那声“可不可以给我买”,在舌尖滚了几滚,最后还是随着口水咽了回去。
还有更早以前。中学时,同桌有个会唱歌的电子手表,按一下就会响起清脆的音乐。我羡慕极了,回家吃饭时心不在焉。姐姐问我怎么了,我支支吾吾半天,才小声说:“姐,可不可以给我也买一个?”那时候家里条件紧,她没说话,只是揉了揉我的头发。第二天放学,她递给我一个盒子,里面是块更漂亮的表。后来我才知道,那是她省下了一个月的早餐钱。
灶台上的火关小了,姐姐开始往锅里调味。她总是这样,话不多,但你需要什么,她好像总能提前知道。那些我没说出口的“可不可以”,那些对于未来的迷茫,对于选择的犹豫,她似乎都看在眼里。有时候是一个削好苹果放在书桌边,有时候是雨天突然出现在校门口的那把伞。
“吃饭了。”她把炒好的菜端上桌,声音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。两菜一汤,简简单单,冒着热气。我坐下来,夹了一筷子土豆丝,辣味恰到好处,是我从小吃到大的味道。
窗外天色渐渐暗下来,楼下的路灯一盏盏亮起。我忽然想起,小时候怕黑,不敢一个人睡。总是抱着枕头,蹭到姐姐房门口,小声问:“姐,可不可以给我讲个故事?”她就会放下手里的书,掀开被子一角。那个被窝,又暖又软,故事讲到一半,我就沉沉睡去了。
如今我们都长大了。我离开了家,在另一个城市生活。姐姐还是留在老地方,守着那间充满回忆的厨房。我们通电话,聊些日常琐事,天气如何,工作忙不忙。那些更深的依赖,更重的请求,反而更难说出口了。成年人有成年人的骄傲,也有成年人的胆怯。
可我知道,有些东西永远不会变。就像那瓶辣椒酱的味道,就像她反手递过来的那个动作。有些“给予”,甚至不需要你说出那句“可不可以”。它是融入日常的默契,是沉淀在岁月里的懂得。
吃完饭,我主动起身收拾碗筷。姐姐擦了擦手,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布袋,递给我。“上次回去看你,晒了点陈皮,你老是咳嗽,泡水喝。”布袋针脚细密,是她自己缝的。我接过来,闻到一股干燥温暖的橘皮清香。
我没有说谢谢。有些话,说出来反而显得生分。就像她从未对我说过,给予我那些东西时,她放弃了什么。我们之间,早已不需要这样的客套。那份手足间的支持,如同呼吸般自然,也如同空气般不可或缺。
夜更深了。我离开时,她站在门口,楼道的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。“路上小心,”她说,“到了发个消息。”我点点头,走下楼梯。手里攥着那个装陈皮的布袋,心里满满的,又空空的。
那句没说出口的“可不可以”,其实一直都在。而答案,早在多年前那个讲故事的夜晚,在那个递过来的手表盒里,在那瓶永不缺席的辣椒酱中,就已经给出了。它无声,却震耳欲聋;它寻常,却足以支撑一个人,走很长的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