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北军与广东仔痴2
西北军与广东仔痴2
这事儿得从二十多年前说起。那时候我刚到广州,人生地不熟,满耳朵都是听不懂的粤语。在出租屋里,和我合租的是个陕西汉子,叫老陈。老陈是典型的西北人,身材魁梧,嗓门洪亮,性格直得像根擀面杖。他总说自己是“西北军”的后代,身上有股子彪悍劲儿。
我俩一个来自黄土高坡,一个长在岭南水乡,生活习惯天差地别。老陈吃饭离不开面和辣子,我能吃下一整盘白切鸡还嫌不够。晚上他爱吼两嗓子秦腔,震得窗户嗡嗡响;我则喜欢放着音量很小的粤语老歌。那时候我们常互相打趣,我说他“愣”,他说我“精”。
但奇怪的是,这并不妨碍我们成为朋友。有时候下班晚了,他会给我留一大碗油泼面,辣子放得通红;我周末煲汤,也总会给他盛上一大碗。他教我用陕西话骂人,我教他粤语里的“唔该”和“多谢”。这种交流,现在想起来,有点像两个不同型号的机器在艰难地对接协议,笨拙,但有效。
真正让我俩关系发生变化的,是工作上的事儿。老陈在工厂做管理,手下管着百来号人,靠的是身先士卒和令行禁止,真有点“军旅作风”。但那年头,厂子效益下滑,光靠硬来不行了。有一回,他为个生产流程的问题,和几个本地老师傅杠上了,双方谁也不让谁。
那天他闷着头在屋里抽烟,我正好在。我就用我那半生不熟的“广普”,跟他聊了聊我观察到的东西。我说,老陈啊,你看那些老师傅,他们不是不服管,是你要给足他们“面子”。事前私下通个气,话讲得婉转点,他们觉得被尊重了,事情反而好办。这大概算是一种“本土化策略”的雏形吧,虽然当时我们都不懂这词儿。
老陈将信将疑,但还是试了试。他买了几包好烟,下班后找那几个老师傅,不再拍桌子,而是先听听他们的难处。你猜怎么着?僵局还真就慢慢打开了。回来后,他感慨地说:“你们广东仔这套‘绕弯弯’的功夫,有时候比直来直去管用。” 我笑他:“你这西北军,也学会搞‘统战’了?”
这件事像个楔子,敲开了我们之间更深的理解。后来他工厂转型,需要开拓新市场,我帮着牵线搭桥,接触了一些本地的商贸圈子。他则用他那股子敢闯敢干的劲头,在酒桌上帮我挡了不少难缠的应酬。西北的直率,遇到了岭南的灵活,竟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“化学反应”。
多年以后,老陈的生意有了起色,我也在这座城市扎下了根。我们偶尔喝酒,还会提起当年。他说,要不是当年学着变通,可能早就碰得头破血流了。我说,要不是从他身上学到那股子担当和硬气,我可能也成不了什么事。我们俩,一个像是厚重坚实的陆地,一个像是流动不息的海水,在一起,反而成了能泊船的港湾。
如今再想想,“西北军”和“广东仔”,哪里只是地域的标签呢?那更像是两种不同文化和性格的象征。碰撞、摩擦、然后相互渗透,最后在彼此身上都留下了印记。这种融合的过程,没有谁取代谁,而是在保有自身底色的基础上,长出新的东西来。这大概就是这片土地上,最平常也最生动的故事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