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十无码
五十无码
老张今年整五十。生日那天晚上,他一个人坐在书房,对着电脑屏幕发了很久的呆。屏幕上是他刚写完的代码,一行行,规整得像国庆阅兵的方阵。可看着看着,那些字符忽然模糊起来,扭动着,仿佛在嘲笑他。
“我这半辈子,是不是活得太‘有码’了?”他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个念头。所谓“有码”,是他自己发明的说法。前半生,就像被写好的程序,上学、工作、结婚、生子、升职,每一步都严丝合缝,符合“社会预期”这个最强大的运行规则。他写了二十年代码,最擅长处理“异常”,可自己的生活,却从没敢抛出过一个“异常”的指令。
上周同学聚会,喝高了的班长拍着他肩膀:“张总,还是你稳啊!一眼看到头,多好!”这话像根细针,轻轻扎了他一下。稳吗?他想起昨天调试程序,一个隐藏极深的逻辑错误,让整个系统在深夜崩溃。他的人生系统,会不会也有这样一个“错误”,只是他一直没敢去“调试”?
这念头一起,就有点收不住。他开始留意自己的生活。每天七点起床,差一分都像犯罪;通勤路线五年没变过;甚至周末的早餐,永远是豆浆油条。他像个高度自律的“执行进程”,完美,却也死板。他忽然有点羡慕公司新来的实习生,那小子敢穿花衬衫上班,敢对项目经理的“蠢主意”直接说“不”。那种鲜活的、未被完全“编码”的生命力,老张觉得自己好像丢在二十年前了。
改变来得有点偶然。女儿想买辆公路自行车,缠着他一起去选。在车店,他看着那些流线型的车架,锃亮的齿轮,心里那点沉寂的东西被拨动了。鬼使神差地,他也买了一辆,最亮眼的红色。妻子吓了一跳:“老张,你这年纪……这颜色……”他嘿嘿一笑,没说话。那个周末,他第一次没在家改方案,而是骑了叁十公里,去城郊的水库。风呼呼地掠过耳朵,上坡时腿酸得发抖,下坡时却有种近乎失重的快活。汗水把衬衫浸透,他停在路边大口喘气,看着开阔的水面,心里那层蒙了许久的“码”,好像裂开了一道缝。
他试着给生活“删码”。不是搞什么惊天动地的辞职旅行,而是从微小的“异常值”开始。他开始在周叁晚上去听一场不知所云的实验音乐;偶尔拒绝一个可参加可不参加的饭局,就为了回家看部老电影;他甚至重新捡起荒废多年的木工,在阳台敲敲打打,做歪了一个不怎么好看的花架。妻子说他“作怪”,但眼神里,却有点久违的笑意。
当然,习惯的“源代码”力量强大。很多时候,他依然会下意识地选择那条最稳妥、最符合“程序设定”的路。但不一样的是,他现在能意识到这种“下意识”了。就像调试程序时,终于定位到了那个一直默默运行的背景线程。五十岁,好像是个重新编译人生的契机。前半生的“有码”是积累,是框架;那后半生,或许可以尝试着,在框架里,运行一些更自由的“无码”脚本。
昨晚他又在书房坐到很晚。不过这次不是写代码,而是在打磨那个花架的边缘。木屑在台灯下飞舞,散发出好闻的香气。他想,所谓“五十无码”,大概不是要撕掉前半生写就的所有程序。而是,终于有了那份底气,在稳定运行的系统里,给自己悄悄开一个“后门”,允许一些不确定的、不优化的、纯粹出于喜欢的“代码”偶尔跑一跑。这感觉,不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