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每个星期都要我的叠
父亲每个星期都要擦我的叠
我说的这个“叠”,可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。是我那辆破自行车,车身上用白漆喷着的编号,尾数正好是个叠。父亲每个星期天下午,都会准时搬出他的小工具箱,招呼我:“儿子,把你那‘叠’推过来,该擦擦了。”
这事儿从我初中就开始了。那会儿家里条件一般,这辆二八杠的自行车是我主要的交通工具。风吹日晒雨淋的,车架子生了锈,链条也总嘎吱响。可父亲不嫌烦,每个星期雷打不动。我起初挺不乐意,觉得有这功夫,不如让我多看会儿电视,或者跟同学出去疯玩。父亲也不多说,就蹲在那儿,仔仔细细地,从车把到车座,从辐条到齿轮,一点点地清理。
他的工具很简单:几块旧棉布,一小罐机油,一把旧牙刷,还有半盒快用完的擦铜膏。他先是用干布掸去浮灰,再用稍微潮湿的布,沿着车架的钢管,一遍一遍地抹。碰到顽固的泥点,就哈口气,用手指甲小心地刮掉。那专注的神情,不像在对待一辆满身尘土的旧车,倒像在打磨什么珍贵的物件。
“爸,差不多得了,反正骑出去半天又脏了。”我靠在门框上,忍不住嘟囔。
他头也不抬,手里的活没停:“东西和人一样,你常拾掇着,它就不容易坏。你看这链条,每个关节都上点油,转起来就顺当,你骑着也省力。”他说着,捏着油壶,对着链条的每个关节,“滴答,滴答”,小心翼翼地挤上一小滴。那金黄色的油珠慢慢渗进去,过一会儿,他再用手转动踏板,那“嘎吱”声果然就消失了,只剩下流畅的“沙沙”声。
我那时小,听不懂这话里的意思,只觉得他啰嗦。直到有一次,期中考试前,我心情烦躁,看他还在那儿不紧不慢地擦车,突然就来了火:“别擦了!烦不烦!这破车擦了就能变新的吗?”
父亲的手顿了一下。他慢慢直起腰,看了我一眼,那眼神有点复杂,但没生气。他拧好油壶的盖子,才缓缓说:“车是旧的,但擦干净了,你明天早上骑出去,心里是不是亮堂点?读书的事也一样,日子迭着日子,你觉得烦,觉得没变化,但每天该做的功课做了,该弄明白的地方弄明白了,时间久了,你自己就跟上了。这就像给链条上油,你看不见油在里头怎么起作用,可它就是在起作用。”
我愣住了,那股无名火像被戳破的气球,“嗤”一下没了。我第一次没把他这每周的劳作,仅仅看成是“擦车”。
后来,我上了大学,离家千里,那辆旧自行车早就闲置在了老家的储藏室。可父亲这个习惯,却好像没改。电话里,他常会念叨,把我的房间窗户开了通风,把我的旧书晒了太阳,甚至把我小时候的玩具车也拿出来擦了擦。母亲笑话他,儿子都不在家,你瞎忙活啥。他就在电话那头憨笑两声,说:“闲着也是闲着。”
今年春节回家,储藏室找东西,又看到了那辆“叠”。它更旧了,蒙着厚厚的灰。我鬼使神差地把它推了出来。父亲看见,眼睛一亮,转身又去拿他的小工具箱。那个星期天的下午,阳光很好,我和父亲一起蹲在院子里。我学着他的样子,用布擦去车上的积尘。灰尘在光柱里飞舞。父亲则拿着小刷子,清理着齿轮盘里干涸的泥垢。
我们都没怎么说话。但当我看到那块被擦出来的、依然锃亮的车牌“叠”时,忽然就全懂了。父亲每个星期擦拭的,哪里只是一辆自行车呢。他是在用这种最笨拙也最坚持的方式,擦拭着他能为儿子操心的那段岁月,擦拭着一种他不太会表达的挂念。生活粗糙,磨损得厉害,但他想尽力,让属于我的那部分,尽量保持一点光洁和顺滑。
车轮的辐条,一根根被他擦得发亮,在夕阳下反着光。那光不耀眼,却温温的,一直照进我心里。原来,有些呵护,就藏在这日复一日的、看似多余的“擦拭”里。它不声张,却足以对抗时间的锈蚀。